□ 丘惠谊
儿时住在外婆家,夜晚坐在门口纳凉,月光照在我们身上,外婆教我念起:“月光光,照四方;马来等,轿来扛;扛到伯公坳,耳环剥来做称靠;一个阴,一个阳,唔等天光来拜堂……”这让我感到新奇有趣。
外婆的老屋是时光深处最温暖的记忆。老屋旁边青翠的竹林总是低着头,风一吹便沙沙作响。竹林下的小茅屋堆满了柴草,却是我和表姐还有小伙伴们的乐园。我们就地取材,用些瓦砾竹叶竹壳玩过家家,还用竹叶编织小辫子,玩得不亦乐乎。夏日的午后,安静的竹林就像一个充满神秘宝藏的原始森林,我们在无尽的探索乐趣中度过无忧的童年。到了夜晚,屋外是一片漆黑,远处的狗吠声衬得夜晚更加幽深,我和表姐只能躲在外婆的深房在床上做大戏。唯有到月圆之时,我们会出来纳凉,外婆会摇着扇子念念童谣。因为这首童谣,我对月亮的神秘充满了无限的向往。上学了,老师给我们讲了嫦娥奔月的故事,我觉得月亮更神奇了,总是仰着脸看月亮,渴望能一瞥嫦娥飘逸的身影。
每一个客家人都会唱《月光光》。谁也不知道这首童谣是从何时传下来的。外婆教我唱起这首童谣,从不感觉这与自己辛苦的劳作有何关联或者格格不入。“月光光”就是“月光光”,它在任何时刻都如此自然而然地从口中哼出。它不需要文字的记忆,不需要过多的修饰,无关悲喜,也无关时代的变迁。也许目不识丁的乡亲们并不了解它的由来它的涵义,但那有什么关系,它只是看见月光时随口而出的一种习惯甚至一种需要,有了它,辛苦的劳作就不再那么沉默,贫乏的精神便不再如此孤独。
长大以后,我听到过更多版本的“月光光”,无论哪一首,都是客家人刻在骨子里的乡愁,是我们思念遥远故土的“月光曲”。我们向历史的深处探询祖先从何处迁徙而来,但无论岁月变迁中经历多少风雨,“月光光”都会在每一个时刻响起,这是穿越时空的记忆和共鸣。如今我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我的孩子本是说河洛话的,我们居住的县城也是河洛话地区,但我依然教他们唱起“月光光”。我希望,我与孩子们能存留一丝关于血脉共同的记忆。
如今远离了我的童年,也离开乡下很多年了,在县城生活的十多年间,通常要在路上才能偶遇天上的月亮。月亮它总喜欢跟你捉迷藏,有时躲在高楼与高楼之间的缝隙里,有时假扮成明亮的路灯挂在半空中。无论是开着小车摩托车,还是步行,只要抬头看见月亮,我总会放慢速度。在日复一日的奔忙中,唯有偶然抬头望见皎洁的月光,在那一刻我才能安慰自己早已成茧的心。
城里的人们过着匆忙的生活,无暇在月圆之夜好好地欣赏月色,遥想嫦娥。甚至太多人忘记夜空中那一轮明月的存在,即使是在中秋佳节,也只是尝尝月饼,发发祝福的信息,谁在一切热闹喧哗中仰脸看过头顶的明月?后来我发现,在学校的教学楼上,可以好好地欣赏操场上空那轮明月。月色静谧,空旷的校园在月色朦胧中显得愈加可爱,日间所有的繁复在这一刻又归于宁静。头上的那片月光,从古到今照着人间的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月亮的阴晴圆缺又何曾向人们倾诉过自己的委屈与悲伤。我的耳畔似乎又响起那首“月光光”,伴着音乐的旋律,伴着孩子们天真的笑脸,就这样一直传唱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