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洪天丽
如果上天注定要邂逅这座园林,任何时候都不迟。
白云已经把天幕洗成蓝色,友人也已将诗与茶备好。我们轻快的脚步,从东莞的博雅古玩城转出来,绕过运河小学,就见到了可园的门楣。“可羡人间福地,园夸天上仙宫。”前门的藏头联是现代书法家罗彤鉴撰写的。简朴的青砖木石,却建造出令世人称羡的园林,不由令人想进入其中,一探究竟。
与友人重逢,在计划之内,而与这座园林相遇,却是在三言两语的闲聊中忽然被提起,被确定。
进入可园,见到第二门联,“未荒黄菊径,权作赤松乡。”听友人讲解,才知这才是可园真正的大门门联。上联一见便令人联想到“采菊东下,悠然见南山”之境,而下联则让人忽感嘘唏。张良助刘邦打天下,功成急急身退,自称“赤松子”。昔日激勇,怎会转身忘却?是退隐还是期待复出?或者只有踏入这扇门,才能慢慢去品悟这幅对联里的深意。
“草草原非草草,堂堂敢谓堂堂。”站在草草草堂里,那些倥偬戎马就如草芥一般,散落在轻挥的衣袖间。历史记载的风霜,略去多少柔情往事?在这里,未能窥见伊人的一抹浅笑。似乎梅花只于指间绽放,笔墨未能惊得风雨,只剩下一些依稀的回忆。可园的主人张敬修,文武双全,从园中他的塑像也可看出他的风神俊朗,一表人才。遥想当年,是否也有红颜相念、几许尘世情缘的纠缠?
“澄清未遂鬓毛加,雨雪天涯感岁华。钟鼎山林两惆怅,八年马上看梅花。”是谁在匆匆的流年停驻,让一个回眸的浅笑,漾在琉璃色的心波。那逐鹿问鼎的豪情,或者也牵扯了一段梅花心事。我突然就想到了张枣的《镜中》:“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了下来/ 比如看她游泳到河的另一岸/ 比如登上一株松木梯子/ 危险的事固然美丽/ 不如看她骑马归来/ 面颊温暖/ 羞惭……”
如今看着可园主人的生平简介,只觉得:这座园林,饱满了后人的追思和想象。时光已经把很多的人和事都带走了,而千山渐渐远去,倒影却斟了满怀。一砖一瓦,一亭一台,还有故事在发生,还有故事在延续。
可园占地面积虽只有三亩三,但里面的亭台楼阁、花木山石、水榭回廊等景物却十分丰富精致。各个景点高低错落,处处相通。穿回廊,赏花木,观池鱼。在游人如织的园林里,暂且忘记自己是谁。人生如寄,假设这座园林,今天属于自己。
每一座楼阁厅堂,都有它的往事。随处可见的楹联,默默地展示曾经的风华。
走过绿绮楼,丝丝弦乐,似乎穿越了那把绿绮台琴的前世今生。
“绿绮台琴”为四大名琴之一,相传此琴曾属明武宗朱厚照所有,后因明末南海诗人邝露携琴殉国而更为令人追捧敬爱。明清改朝换代,名琴辗转,为人抢掠或收藏。一身铮铮铁骨而又不失风雅的张敬修,也曾有幸与此琴结缘。他买下了绿绮台琴,并专门在可园中辟“绿绮楼”以宝藏之。
为一把绿绮台琴建一座楼阁,留下的也许不是琴声,而是当时的一种心境。“绿绮楼空,每对晴天虚负月;明王琴杳,欲闻清响痛无声。”这幅对联每念一次,都觉心伤。
而其实走在这座小楼里,却觉得别致清雅。“流水寄情弦外听,青山揿画壁间糊。”听闻绿绮楼除了藏琴,正是当时女眷居住之所。当年的雅趣之事,欢声笑语,必定不会缺少。蚝壳窗将书房的光线柔和得亦幻亦真,美人靠有当年慵懒的温度。花木安好,日月辉映。纳兰容若的词犹在耳边回绕,“寄语酿花风日好,绿窗来与上琴弦。”或许偏偏这一处,才是此园最有人间烟火味的所在。
从绿绮楼转而登上可园最高的建筑邀山阁,可一览全园之景。而在当年,邀山阁是东莞的最高建筑,在第四层楼阁临窗远眺,不仅全园可观,还能览尽四面八方景色。顶层四面开窗,邀山揽月,心怀顿时豁然开朗。
“邀得青山十里遥,共倾豪杰千杯酒;偕来雅士三人对,同论骚坛百首诗。”这样的境况,不由令人想起王勃参加过的滕王阁诗会。“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可园附近,有条东江,江水流逝的情景,何尝不会令人感叹时光悠悠,历史远去。
可堂算是可园最庄严的建筑,堂前有四条红石柱并列,左右有长廊花基,对面又在“狮子上楼台”之景,令人领略到可园主人武职之威。张敬修青年时投笔从戎,一生几度起落。隐居山林,诗画为伴,或许是他的心之所往,但戎马生涯也都还记在心间,因此园林中格局精妙,四通八达,隐约可见兵法阵势。
九曲回廊,掩映了湖光山色的裙裾。临水照花,踏绿了一座桥的景色。擘红小榭、双清室、湛明桥、问花小院……一个个景点在眼前依次亮起,一个个发现令情绪起伏万千。此行虽是匆匆而过,但可园的记忆,已经刻入心怀,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