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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丘惠谊 上午十点,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一栋两层小楼房的菜园旁,昨晚刚下过雨,菜园里的菜青翠欲滴。程建平从车上提了大包小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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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病了

2022年04月18日  浏览量:65

● 丘惠谊

上午十点,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一栋两层小楼房的菜园旁,昨晚刚下过雨,菜园里的菜青翠欲滴。程建平从车上提了大包小包的东西下来。

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正带着两个三四岁的小孩在家门口的荔枝树下摘荔枝,看见建平,一脸高兴:“叔叔,你回来了!”建平点点头,往屋里一瞧,静悄悄地,便问小清:“你爸呢?”“我爸和我妈去给奶奶拜神了。”

建平提着东西进屋,径直走进一个房间。母亲正躺在床上睡觉,面容憔悴。他把东西轻轻放下,走到屋外抽烟,看小清仍在那里摘荔枝。“小清,过来。”建平向小清招手。孩子们正喊着小清给他们剥荔枝:“姑姑,我要吃,我要吃!”小清把剥好的荔枝放入孩子们的口中,给牵着孩子走过来。“奶奶怎么样了?”“奶奶今天说很不舒服,一大早我爸我妈就去邻村拜神求符了。”说到这,小清有些不高兴,“叔叔,我都跟奶奶说了神鬼是假的,不要迷信,可她就是不听,非要我爸到处奔波,我爸整天这么忙,他自己胃不好也不去拿药,只是说没事没事。……”建平摸摸小清的头:“老人家一辈子就相信这些,不要忤逆她,你还小,不懂这些事。你爸的身体让他自己多注意,你也长大了,多照顾家里和奶奶。”

程老太今年八十九岁了,半年前被查出来恶性肿瘤,医生说已经太晚了,只能保守治疗,尽量减少身体的痛苦。全家人心情沉重,一时无法接受这个消息,唯有尽力照顾好老太太的身体和精神。为了不让老太太有心理负担,便没有告诉她真实的病情,只是说身体有点小毛病,定期带她去复查拿药。

老太太一生辛劳,生了六个孩子,在艰难的年代,一个孩子不幸因为疾病夭折。老伴在许多年前就撒手人寰了。贫穷的生活和精神的痛苦重重地打击着这个瘦弱的女人,但是建平从来没有听过母亲抱怨过一句,纵使她不知道自己身体的实情,也从来没有听她为生活的苦叹过一声气。

过了一会儿,程老太醒来了,听到屋外建平和小清的说话声,连忙喊着她这个小儿子的名字。建平赶紧进屋搀扶她起来。“阿平啊,每次回来都大包小包带那么多好吃的回来,不要乱花钱!你自己挣钱多不容易!我一个老太婆吃不了多少东西。”老太太说着,望见家门口那挂在枝头上累累的红荔枝,赶紧吩咐小清:“小清,赶紧去摘一些荔枝给叔叔带去广州吃,城里没有这么好吃的荔枝!”建平倒似没听见老太太的话,只是一个劲地在一旁抽烟,心里想着事情。

这时一个比建平年长的男人走进屋,建平一见叫道:“大哥,回来了!”程建国嗯地一声点着头,在沙发椅坐下,满身大汗。随后进来一个妇人,穿着发皱的衣服,头发花白,又黑又瘦。小清跑到妇人身边,挽着她的手叫了一声:“妈。”两个孩子围着妇人的腿叫着奶奶。建国媳妇见小叔子从广州回来,赶紧进厨房烧水擂茶,并忙着给婆婆熬药。

建平和建国走出屋来,风吹过屋前的竹林,竹叶沙沙地响。建平问:“妈的情况现在怎么样了?”“听医生的安排吧。妈的年纪大了,现在每天都要吃止痛药,医生说只能这样尽量减少她的疼痛了。”建平听了一阵心疼,他此时多希望这只是一个误诊啊!“倒是还有一件事……”建国叹了一口气。

“是说找娘家的事吗?”建平看着大哥发愁的表情知道是为这事烦恼。老太太是程家的童养媳。当年老太太的父亲实在走投无路,把年仅六岁的小女儿从县城带到了乡下,卖给了老程家。他把女儿留在老程家,对女儿说:“阿爸等会就回来接你。”说完转身走了,不敢再回头。一直等到天黑,阿爸还没有回来,女儿急得直哭:“阿爸还不来,阿爸还不来……”直到现在,老太太还经常拿这句话打趣自己,说全村人都取笑她是当年那个哭着“阿爸还不来”的人。每回听到这些话,建平心里就无尽地伤感,可是老太太却仿佛只是在说村里某个人的笑话一样,毫不在意。那个转身离开的阿爸,拿着老程家给的身价钱,赶回城里做了一套新衣裳给女儿,几天后悄悄送回了老程家,可是却不敢再让女儿见到他。那是他做给女儿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一套新衣裳。

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那个小女孩渐渐长成了少女、少妇,后来成了寡妇,现在成为了子孙绕膝的老太太。她一辈子就围着老程家转,家里的一针一线,地里的一瓜一果,丈夫孩子的衣食,甚至鸡鸭猪狗牛的喂养,无不是她亲手打理。生活再苦再难,她也要让孩子去上学。她总是说自己是个“睁眼瞎”,常常叹息自己但凡认识几个字,年轻的时候总能找回自己在城里的家。但是当孩子们渐渐长大,她再也没有提过要找回那个家。她知道只要自己守在这个家,孩子们就不会像自己一样成为无根的人。子孙满堂,这才是自己圆满的一生。

老太太虽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病情,但隔三差五去医院,她也害怕自己不久于人世。最近再次念叨着让儿子们带她回县城去找她的娘家,也许一生的遗憾,在生命的尽头终究显得那么突兀。可是,老太太都已经八十九岁了,长辈们早已作古,留下什么后辈,谁也不知道。县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当年因为生计没有着落卖儿卖女的人并不是只有她们一家,这要上哪去找呀。

建平想了一会儿说:“要不咱们就带妈去县城走一圈,让她了了心愿就好了。”建国狠狠地抽了一口烟,把烟头扔到地上踩了几下,然后拨通了电话,电话通了,“阿华,现在在哪里?回来家里一趟,阿平回来了。”

程建华排行老二,结婚后一直住在县城。他要接老太太去城里住,老太太说城里的房子不接地气,住不惯。建华一下车就问大哥:“是不是要送妈去医院?”建国低着嗓子说:“医院是要去,现在我们先商量一件更要紧的事。”

兄弟三人商量了许久,也没有个主意。建平想了一会儿,对大哥说:“还是叫大姐和四姐过来吧,她们女人心比较细,人多主意会更多。”建国叹口气:“是要跟她们商量,虽说她们嫁出去了,也还是妈的孩子,这事肯定要和她们商量。”程老太两个女儿嫁在邻村,女婿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大女儿和丈夫在家务农,小女儿跟着丈夫在隔壁镇上制衣厂务工。

这时屋里老太太在叫阿平喝擂茶。建平兄弟三人一齐走进去,看见建华,老太太很高兴:“阿华,去哪来?快来喝擂茶。前几天我让你大哥给你送去的青菜吃完了没有?吃完了等会再摘点回去,有你最爱吃的黄瓜……”建华赶紧坐到老太太身边,握着母亲皱皱的手,关心地问:“人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我没事,医生拿的药我准时吃。早上你大哥大嫂去求神了,咱们一辈子做积德事,神明会保佑我的。”

不一会儿,大女儿春梅和四女儿春桃来了,兄妹五人又躲着老太太商量事情。春梅说:“早些年妈找到她的亲姐姐,也是被卖到我们邻村做童养媳,妈打听了很久才确认就是她姐姐的。可惜妈的姐姐前几年去世了,不过就算在也不知道娘家在哪里……”“实在没办法,只能去认一个娘家了。”春桃说道。乡下有这样的习俗,许多老人娘家没人了,就认一户人家当娘家,以便完成一些需要娘家人做的礼仪规矩。或许这就是淳朴的乡下人对根的渴望,建国兄妹不想母亲连这最朴素的愿望都无法实现。

第二天,建平和建华带着老太太先去医院做治疗。在病床上,老太太又念起这件事:“阿华,你在县城住了这么久,你知道西门在哪里吗?”建华说:“我知道,就离这里不远。”“我就只记得小时候我家那个地方叫西门,我真想再回去看看……”“好,过几天我带你去。”

给老太太找人家认娘家的事就落在两个女儿身上。这事情并不好办,谁家都不是随便能给别人做相认娘家的。

三天后,在医院里做好治疗,建平赶回广州去了。建华带着老太太坐上车,来到了西门。那条青石砖铺成的老街早已在岁月里黯淡了它的颜色,所有穿过这条街的人不再是当年熟悉的脸孔。连最初在脑海里那模糊的家门口的影子,现在都被喧闹的人声和车声打乱。老太太坐在车上没有下车,轻叹了一口声,对建华说:“我们回家吧。”建华调转车头,沿着宽阔的公路开回乡下的家。一路上老太太没有再说什么话,建华只觉得这条路,今天走得特别长特别长。

回到家后,老太太再也没有提找娘家的事了。但是子孙们都知道,她存在心里最后的一点希望已经破灭了,大家的心里都那么难受。建华看着母亲坐在家门口望着曾孙子呵呵笑的样子,有时真不敢相信这个受尽半生艰苦的弱小女子,就是他坚强如此的母亲啊。

建国和建华一直在催问春梅和春桃有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家。得到的回答总是说很难找。

半个月后,老太太再次来到医院,这次她的精神已经大不如前了。夜里她一直喊痛,止痛药已经起不了作用了,只得喊来医生给她打了止痛针。守在床前的建国心里有些不安,万一……他不敢再细想,赶紧把不好的念头从自己的脑子里赶走。天亮后,老太太醒来,叫醒在一旁躺椅上睡觉的建国:“阿国,问问医生,今天能不能出院,我想回家了。”

医生在办公室里对建国说:“带老太太回去吧……”建国听了,突然泪流满面。建华也赶过来一直接老太太回家。

回到家后,建平也回来了,春梅春桃也来了。五个孩子围着老太太,老太太轻轻招手,让大家坐下来好好说说话。

“你们爹走得早,你们从小就是苦命的孩子。老大中学没读完就要做工养家,现在当爷爷了,还要照顾我这个老太婆。阿华和阿平在外面上班也不容易,天天忙碌,也不比在家种田的人清闲。阿梅和阿桃更苦命了,为了照顾我们一大家子,两个人小学都没念完就要到田里做工,嫁的人家也不富裕……但是还好,我所有的孩子都很乖,大家安安分分做人,对我也很孝顺,我知足了,知足了……”说着落下两行泪水。

春桃还没有放弃找个娘家给老太太的念头,就说:“妈,你放心,我找个相认娘家给你,等你过了这段时间,把身体养好,就跟相认娘家经常来往,也算有个安慰。”

老太太摇摇手,轻笑着:“傻闺女,不用不用,我有你们就知足了……”她指着树上累累的荔枝说,“你们看,果子熟了,果子熟了……”

这时,有人远远地从村口走来。老太太坐在门口的位置,正望见那条村口通往家里的小路。一个男人戴着草帽,穿着白汗衫,手里提着一袋东西,渐渐地越走越近。老太太嘴角突然扬起了微微的笑,在一片暮色中,看不清那人的脸,可是他的身影,走路的动作,不正像那个答应很快就来接她的阿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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