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丹玉
年初怀着崇敬的心情拜访了“戏簿”吕匹老师,既而写了一篇题为《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的拙文,表达对吕老的敬意,拙文发表在《海丰报》。读过我拙文的几位朋友,微信我“丹玉,吕老一家世代都是艺术家和名师,他的胞兄吕钢老师也是我们乡土艺术文化的宗师,其不与世争,独静于艺术的生活态度,真乃道风仙骨。”第一次听说吕钢老师,我又再次羞愧自己的寡闻。
暑假期间,孝能兄回乡,大家闲聊时,我提起吕钢老师,孝能兄即翻出曾经给吕老画的肖像给我看:画中的吕老戴着鸭舌帽,立体的脸型,下巴上扬,眼神淡逸,时尚中透着不羁。“吕老年轻时,戴着帽子,穿着吊带裤子白衬衫,走过东门头,那是多少师奶侧头的风景。”孝能兄听我赞叹着吕老的时尚,开玩笑说。但我能想象,50至70年代有如此着穿的,绝非等闲之辈,尤其在在形象审美上。
“自学成才,国画、漫画、剪纸、篆刻、书法等等都有绝活,艺术硕果累累,不为名利而作,只为喜欢而为。”孝能兄带着崇拜的语气继续聊着吕老。“什么时候带我去拜见吕老?”我多想即刻去一睹这位海丰老艺术家的风采。
今天,得知孝能兄又回到家乡,我一早便跟兄长说,想拜访吕老。孝能兄约上吕老的粉丝兼“老上落”(知交)马大哥一起到新园拜访吕老。
兜兜转转,终于找到巷陌深处吕老居住的小洋楼。一进巷口,便看到小楼围墙外一列绿意盎然的植物,各种花草,大小花盆旁边是石块。吕老的儿媳妇把我们迎进家里。一进门,马大哥和孝能兄径直绕过客厅大门,带我看院子里的风景:从左到右,种有竹子等各种植物花草,植物周边堆砌着各种形状各异的石头,前面是有水声的小渠。我顿时感觉置身野外山区。马大哥捡起一块对半开的石头给我看,我脱口:“颜色和质地真像玛瑙”。“这些在我们眼中就是普通石头石块,在吕老和他儿子眼中,都是最美的天然艺术品,都是从各地山区捡拾回来的宝。”马大哥很熟悉吕老爷俩的爱好。
我们走进客厅,电视柜两侧,也堆着各色石块。吕老的儿媳妇微笑着“抱怨”石块一堆堆不好打扫卫生,一边指引我们上二楼。吕老腿脚不大灵便,耳朵听力也日渐微弱,居住二楼书室,少下来一楼。
上到二楼,吕老正拄着拐杖微笑着站在楼梯口,见到孝能兄和马大哥,亲切地握手问候。我从吕老齐整的着穿、矍铄的精神中,依然看到吕老清瘦俊逸的神韵、矜持中透着一身的风骨。
因为吕老听力微弱,我们只能靠近他的耳朵边大声说话。孝能兄介绍完我,便拿出最近画作,请吕老点评。吕老看完几幅画,点头称好。我随着问起吕老从教之路。
“我读过两年小学,后到香港谋生,解放后回来海丰教书。没有文凭学历,自己爱好,自己琢磨着学……”吕老满脸慈笑。
孝能兄告诉我,吕老从其高曾祖始,便是书香之家,世代皆出名师,家中藏书丰富,虽因战乱,无法秉学,但世家墨香熏陶、艺术基因,还有吕老后天的勤勉苦练,方成就自己一身多才多艺。
吕老的儿媳妇告诉我,吕老从香港回来海丰就在陶河中学教美术,她是吕老在陶中84到86年的学生,后来吕老调到陆安师范。我惊讶于解放初期因人才奇缺的用人政策,只要有真才实学,便能在相应的领域里发挥才华才干,不拘一格降人才,九州生气方能恃风雷。
“当时的香港繁荣发展,吕老为何回来海丰这片穷山困水中?”我问吕老。马大哥知道吕老没听到,代为回答:“那一时代的君子儒士,不羡荣华富贵,不做殖民地臣民,只深怀家国之责,乡里之情,回乡建设是他们的初衷。”是啊,那时代的中国知识分子,其深厚的家国情怀,是我们后辈复兴华夏的明灯和榜样。
吕老微笑着,显然听不见我们在说什么,却站起来,走进一间书房,示意我进去,叫我拿三本《剪纸与篆刻》(2010年出版),继而走进另一间书房,指着半米高的一本本画册跟我说:“任意挑两本。”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脱口而出“真的?”吕老“哈哈哈”笑着走回客厅。我抬头看着满书房的画册,飘溢着的墨香包围着我,我一时无从下手。翻开最上面的吕老最近画的画册,拿两本。翻开来,墨香扑鼻。不管是剪纸还是国画,皆是描绘邻家姑嫂,养鸭喂兔,春耕秋收;堂前屋后,燕子衔泥筑巢;村前池塘,鸳鸯戏水,村后青山,绿意盎然。吕老的笔下,是盛世太平,百姓喜乐的景象,是质朴人间,万物祥和的生机。画册的次封面,是吕老独特的书法手迹“吾以砚笔寄人生,二零二一年辛丑岁春九五老人。”95高龄的吕老,可谓百岁老人。依然在继续用他温润的笔墨描绘身边静好,丰富生命的底蕴,以抵达清逸一生的岁月高度。
拿着自挑的画册,我走出书房,抬头看到墙壁上吕老自画年轻时的画像,再看看眼前的“九五老人”,自年轻至今,在吕老的眼神中,我能读出,于老先生,不管才有多高、名有多远,皆似滚滚东流之水,功名利禄,也只是眼前滚滚而过的云烟。世间万物与风景,皆是天然而成,年轮到处,一如既往的老不尽的文墨诗情,褪不去的优雅风骨。
突然,我的脑子蹦出庄子的一段话“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仿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这就是自古以来贤人儒士所奉为的“散材”,其喻显的就是散淡而为材的洁士谦逊低调的人生观、自由超脱的生活态度。
我不禁对着吕老的耳朵大声说:“吕老,您真是庄子笔下的‘散材’,我这样比喻,您老有意见吗?”吕老听后,点着头“哈哈”笑起来。
午餐时间到了,我们起身告别吕老。走下一楼,俯身穿好鞋子,我再次抬头看看院子一角的竹子,轻声吟诵孟浩然的诗:“.……逸气假毫翰,清风在竹林……”孟大才子笔下的竹子,无须雕饰,便可妙趣怡然,恰如吕钢老先生的一生,心之淡远,情之超迈,意之清迥,寄于砚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