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钟文标
自己亲手制作的包子吃起来实在、安全，最重要的是它带着家的味道。
一
家乡小镇有一家老张包子店，物美价廉，纯手工制作，许多人慕名而来。
开店的老张，长得五大三粗、浓眉大眼，令人很难相信这白白胖胖、小巧玲珑的包子就是他亲手做出来的。可是，每一位前来的顾客，都禁不住老张包子的诱惑，无一例外地都成为了老张包子店的回头客。所以，在这个小镇，老张的包子每天供不应求。
我喜欢吃包子，就成了老张包子店的常客。
老张很健谈，闲暇之时，便向我打开了他的话匣子。
“我从小就有个发财梦，有时候觉得很遥远，有时候又感到触手可及。”老张呵呵大笑，毫不避讳地谈起了自己艰难的创业之路。
二
老张叫张世民，出生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粤东山区的一个农民家庭。家里祖辈种田，生活过得很穷困。
家里兄弟姐妹多，每年粮食都是青黄不接，老张印象中的童年是伴随着饥饿度过的。老张的父亲爱面子，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却不愿意向左邻右舍张口，每天一到傍晚就赶子女们早早地上床睡觉。可是肚子饿得咕咕叫的小孩子怎么睡得着觉？兄弟姐妹们便呜呜呜地哭起来，隔壁好心的吴嫂听见哭声便送些食物给他们。
老张成年后，眉清目秀，十分帅气，可是相了几次亲都以失败而告终。女方见老张家穷，头也不回地跑了。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却一直娶不上媳妇，人们便叫他老张了。后来的妻子胡秀兰，是老张的父亲托媒婆通过对亲才娶回家的。那年，胡秀兰才十九岁，长得白白净净、如花似玉，干起活来样样都是一把好手。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村里的许多年轻人乘着改革开放的东风，纷纷洗脚上田、进城打工。老张却不愿进厂打工，夫妻俩便合计着进城养猪，办养猪场。那时候，县城刚刚发展，周边都是荒山野岭。老张随便找一处偏僻的地方搭棚建猪舍，并不引起人们注意。起初，夫妻俩倾尽积蓄只能养起几头母猪。为了节省成本，老张驾着一辆“老幸福”摩托车，车后座两边各绑着一个巨大橡胶桶，每天早晚奔走于县城的饭店、酒楼收取潲水（即残羹剩菜）喂猪。老幸福在坎坷的道路上颠簸着，那声音震天动地，满满的两桶潲水溅得老张满头满脸，浑身臭烘烘的。
胡秀兰负责给猪喂食、清洗猪舍，烧火做饭。傍晚时分，胡秀兰悄悄地来到菜市场，购买降价的鱼和肉，再把菜贩们丢弃的破烂菜叶拣拾回家食用。
简陋的棚屋，夏天闷热陋雨，冬天寒冷透风，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猪粪气味。老张夫妻俩吃住在棚屋，全心全意地喂养这几头母猪。母猪给老张夫妻俩带来了一群又一群猪崽，老张赚了钱又毫不犹豫地扩大养猪场。渐渐地，老张的养猪场就达到一百头猪。可在县城发展过程中，周边的山野之地不断得到开发利用，老张就得一次又一次搬迁养猪场。
这时候，年届不惑的老张精力充沛、雄心勃勃，准备大干一场。那年春天，老张喂养了二百头猪，夫妻俩把所有的积蓄都投进了养猪场。老张与胡秀兰已经商量好了，等这二百头猪卖掉就转行做其他生意，只要不那么辛苦就行。根据以往经验，养猪虽然受苦受累，但是也没有什么意外发生。所以，他们对于这二百头猪感到胜券在握。老张还特地购买了一辆二手的三轮摩托车，依然每天马不停蹄地开着三轮摩托车到城里收取潲水，胡秀兰则留在养猪场里精心照料这二百头猪。
可是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令人措手不及。一个夏日的傍晚，老张收取潲水回来。秀兰说：“今天，有几只猪看起来很疲乏，吃食很少。”
老张已是疲惫不堪，便对秀兰说：“也许天热，它们没有食欲，等明天再看看。”
第二天，因为老家有急事，老张一大早便匆匆出门去了。
第三天一早，秀兰进猪舍喂食，竟发现差不多一半猪聚集在一起呼呼大睡。秀兰赶它们起来，却只是将嘴碰一下食物，立刻又缩回去了。秀兰慌了，让老张请李兽医过来诊治。李兽医虽然给它们都打了针，但是一点效果也没有。五天之后，猪舍里的二百头猪全都昏昏入睡，身上出现了一块块红斑，还有许多猪不停地拉肚子、呕吐，甚至都无法站立起来。
“完了，这是得了猪瘟病！”老张喃喃道，脑子一片空白。就这样，半个月之内，老张喂养的二百头猪陆续死掉了。夫妻俩关掉了养猪场，直接回了老家。
老张一下子颓废了，整日借酒消愁，喝得醉熏熏的。秀兰耐心劝慰，老张竟冲着她大声吼道：“现在都是穷光蛋了，何日才能东山再起？”
秀兰理解老张的心情，并不跟他闹。
不过，老张还是渐渐醒悟了过来。这天，老张兴高采烈地说自己申请到国家扶持农民创业的一笔银行贷款。他计划种植果树，把自家的山地开辟成连片的果园。秀兰却有点犹豫不决，因为他们还没有管理果树的经验。可老张向来就是说一不二，他对秀兰说：“种树谁还不会？至于怎么管理果树，我会去请教技术人员。”为此，老张还专门到县城新华书店购买了一本《果树的栽培与管理》，每天认真读书。
于是，老张夫妻俩每天头顶着烈日、披荆斩棘，硬是将屋后的一大片荒山开垦了出来。他们亲手种下了荔枝、龙眼、芒果等果树树苗。在那段日子里，老张夫妻俩早出晚归，给果树浇水、施肥、喷药。然而，果园里的野草就像跟他们躲猫猫似的，老张的前脚刚走，杂草就跟着后脚来了。那时并不时兴给果园喷洒除草剂，老张夫妻俩就得一遍又一遍地给果园除草。
功夫不负有心人，几年过去，老张的果树迅速生长了起来。冬季里的一天，老张夫妻俩修剪完果树，便坐在树下聊天。
秀兰快乐地对老张说：“你看！咱们的果树明年就可以挂果。”
老张答道：“我的计划是再等一年，后年挂果，等果树长得再强壮些才好。”
秀兰笑道：“这方面你在行，而我是来给你打工的，就听你的吧。”
“听我的准没错。”老张大笑。
……
一株株果树似乎铆足了劲，长得枝繁叶茂、翠色欲滴。
令人始料不及的是，从农历十一月初一开始气温降骤然下降，连续几个晚上，室外气温都降到了零摄氏度以下，池塘的水面还结了一层薄冰。据说，这是百年一遇的霜冻天气。老张园子里的果树不耐严寒，这场突如其来的霜冻把它们全都冻死了，老张的发财梦转眼之间就化为了泡影。
老张像泄气的皮球一样，顿时蔫了。莫非是老天专与自己作对？老张越想越不明白。一气之下，他索性把被冻枯的果树全部砍下来当了柴火，而那片山地也租给别人种植桉树。
“咱们还是脚踏实地一点吧，别尽想着你的那个发财梦了。”胡秀兰见老张那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有点气恼地说道。
老张无言以对。他觉得妻子说得也没错，可自己如今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我不是会做包子吗？不如你帮我卖包子，反正也不需要太多的本钱。”秀兰说。
“我看行，咱们就做包子！”老张听了眼睛一亮，高兴地答道。
于是，家乡小镇的第一家包子店——老张包子店开张了。开始，老张只是给胡秀兰打下手，没多久老张就学会了做包子的技术。老张是个闲不住的人，只要一有空，便琢磨起包子做法来。听说外地人家的包子好吃，老张立刻就跑到外地学习人家做包子的经验。家乡小镇虽然人口不多，可是只有一家老张包子店，老张生意异常火暴。每天一早，老张包子店门前的顾客都排成了长龙。
三
好长一段时间以来，老张包子店都没有开门营业。这是什么缘故呢？人们众说纷纭。
有人说老张赚了钱，把店搬到县城里做生意去了。俗话说得好“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县城自然要比家乡小镇热闹，人家那是奔着赚大钱去了。也有人说老张的孩子在城里上班，家里需要帮手，老张夫妻俩显然是去投奔孩子们了。还有人说老张夫妻俩曾经那么艰难，如今老张有钱了，肯定就是带着胡秀兰到外地旅游好好享受他们自己的人生了……
不管是何种说法，人们对老张包子店的关门，内心或多或少都带着一点遗憾和不舍。
四
几个月后，老张包子店终于开门营业。不同的是，跟着老张一起回来的，还有他的儿子与儿媳妇。
老张还是那么爽朗，可是身体却瘦了一大圈。老张依然很健谈，逢人就说话，心里似乎藏不住一点儿秘密。
原来，吃过老张包子的顾客，都在自己微信的朋友圈、视频号、微博等网络媒介纷纷转发和点赞老张包子店。老张也没想到，自己的包子怎么突然之间就成了网红了？许多外地顾客慕名而来，整天都是顾客盈门。可老张夫妻俩毕竟能力有限，每天做出来的包子供不应求。
这时候，外地包子批发商也纷纷找上门来。他们告诉老张夫妻俩，可以批发肉馅、菜馅、豆沙、莲蓉等等馅料的包子，并且保证货源充足、送货到家。胡秀兰一想，这样的确可以省去制作上的许多麻烦，所以就心动了。可老张死活都不同意，说什么自己亲手制作的包子吃起来实在、安全，最重要的是它带着家的味道等等。秀兰听了，心里直犯嘀咕：不就是普通的一只包子吗？何必搞得那么复杂！再说，就如隔村王五，说是在乡下喂养草鸡，还不是到市场购些鸡回来当作草鸡？就连他卖的草鸡蛋也是市场上的普通鸡蛋啊！还有邻村的李四，虽说在乡下种菜，可他的农家菜全是从市场上批发回来的呢！现在的人都学会变通了，唯独老张就是天生一榆木脑袋，怎么劝他都不会开窍！秀兰真不明白老张为什么要这么折腾自己，越想越不明白，一生气就把生意扔给老张，自己一个人到儿子家陪孙子去了。无奈之下，老张独自一人加班到深夜，白天、晚上连轴转。直到有一天，老张终于挺不住了，因为高血压发作而在医院住了几个月的时间。
胡秀兰慌了，匆忙赶到医院精心护理老张。住医院的这段日子里，胡秀兰终于理解了老张良苦用心。同时，夫妻俩还想方设法说服了儿子儿媳回乡创业。
“真想不到，一个小小的包子竟然也能发家致富！”我由衷地赞叹。老张听了，只是呵呵大笑，一脸幸福的笑容。
不久以后，小镇上陆续出现了“老王包子店”“小李包子店” “周嫂包子店”等店铺。不过说句实在话，我还是跟大多数人一样，就喜欢老张包子那种久违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