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丹玉
蓝天白云,阳光明媚。我静坐阳台中,沐着和煦,想象着母校彭湃中学110周年庆欢跃热烈的情景,一定如暖阳般序章而展,同时,脑子里回放着求学时的母校之姿、恩师之风。
彭湃中学,前身是海丰县立中学,创建于1913年,后为纪念农民运动领袖、海陆丰苏维埃政权创立者彭湃烈士,于1957年11月21日迁址南宋民族英雄文天祥被执地五坡岭,并命名为“彭湃中学”。
走过百余年的历史烽烟,穿越百余年的文化厚度,回首之,弹指一挥间。而百余年栉风沐雨,百余年岁月沧桑,百余年的光阴,深沉而隽永;文公的浩然正气、彭公的敢为人先之精神,如春风春雨,滋养着一届届莘莘学子,敞亮着学子砥砺向前的心怀。
如今,为师已近30载,深感为师不易,良师犹难。三尺乏尊,教育生态,江河日下,尽管无意随波,却也不能不跟流。正是因此,越发想念上世纪80、90年代的母校,想念每一位接近群伦又卓尔不群的恩师们。
一、1985年——1992年,我在读的母校
90年代前的母校,是锦绣风华满章的时期。1985年入读母校,走进大门,20度斜坡而上的校道,两排榕树遮阳荫地,右边是有400米跑道的操场,砂砾灰尘兼容,与陆安师范操场相接处,几棵高大的凤凰树,每年夏天,开出红艳艳的花,伸展在围墙内外,宛若轻灵的凤凰,展翼蓝天。母校的校徽,其中一面便是腾飞的凤凰。进入副大门,两排塔松,四季常青,跟彭湃烈士像相衬,巍然凛挺。正对大门的校园中间,是一栋用于行政、教研、图书馆的三层楼房,两侧对称分别有三排教室,由大门进来的左右前两排,一排4间瓦屋教室,第三排是两层瓦顶的教学楼,是高中的教室。靠近师范那边,是植物园、体育器材室和3、4间低矮的教师办公室兼住宅。学校西北角是一座小山,荒荆丛生,山上有不少横竖乱放的金斗瓮(裝尸骨的陶瓷瓮),有的还没盖子。穿过行政楼,便可看到一块石碑,“一饭千秋”四字,遒劲于苍穹之下。拾台阶而上便是方饭亭,据说明代时,为祀文天祥而建。亭子正中一块约3米高、1米宽的石碑,上刻文公石像,碑像上面题刻文公的《衣带铭》:“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唯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方饭亭两旁的石柱刻有一楹联:“热血腔中只有宋;孤忠岭外更何人!”这些是我们入校新生必诵读的内容,这里是我们最好的德育基地。回到母校任教的那些年,讲授到有关人文历史的题材,也爱把课堂移到方饭亭。方饭亭的后面,是一片荒地,我初中到高中,每年植树节,各班分派任务,挖坑栽树。而这样的劳动日,是我们最期待的时光,住在城里的家庭经济不错的同学,带来录音机,我们一边除草挖坑栽树,一边跟着磁带播放出来的歌曲高唱,或随意舞动,劳动课往往成了群魔乱舞的场景,年纪大的老师,在一边看着我们,满脸慈笑,年轻的老师们,常常跟着我们一起唱跳。方饭亭,既是我们晨读的清静之处,也是很多男生拿着吉他耍酷或刷存在感的地方。行政楼左边,也有一座小山,同样矮树杂荆遍布。小山后面,一条50度的斜坡路,半坡边上,是一处尘土飞扬的舞台,舞台前面是水泥地球场,我们的迎新晚会、篮球比赛、播放电影都在此进行。斜坡路尽头,左边是大礼堂和饭堂,右边依次是两层的瓦顶的男生宿舍、女生宿舍和两排低矮简陋窄小的教师宿舍。饭堂很小,吃饭时,排队很久,因为饿,常常排队排到发晕。宿舍区只有两口井,经常见井不见水,尤其秋冬时,因此,高中的一些男生,约上两三人,一人两手撑着井沿下去井底,一勺一勺舀水入桶,桶满拉上来。那时,用水艰难,用热水更难,因而,很多男生,无论春夏秋冬,直接在井台上提水冲凉。冬天时的傍晚,在女生宿舍,常常听到来自井台的杀猪般的叫声或者歇斯底里的吼歌声。
记得读初中时,方饭亭东侧建了一栋两层、一层三间教室的教学兼宿舍楼,一楼两间是初三的教室,一间教室隔开来,由两位老师携带家属居住。记得初一的历史老师吴乙爱老师和英语老师黄北老师住一楼;二楼三间教室,中间是我们的女生宿舍,住50多人;宿舍的两边住着老师,其中一家住的是管理宿舍的朱赛卿老师。1991-1992学年,我读高三,我们高三7、8、9三个文科班就在这栋楼的二楼,朱老师依然住在二楼,在7班与8班中间。朱老师一家,就在夹缝中听着我们的朗朗书声迎日出月起。也是因为在朱老师身边日夜耕读,深得朱老师慈母般的关爱,一辈子铭记感恩。
对于校园,终生难忘的,便是图书馆和阅览室。图书馆虽小,藏书甚多,古今中外名著,天文历史地理,满足中学生的阅读需求;在那个信息难互通的年代、在那个交通闭塞的小县城,各种报刊资料,更是老师们开展教研的宝典;狭长的阅览室,每月更新的各种报刊,齐整整地摆放在设计人性化的倾斜阅读桌上,中午与傍晚,长长的椅子,满是紧挨着坐的如饥似渴阅读的学子们。那时的图书馆与阅览室,都有专职老师守护管理。对于我来说,这里,是我的精神乐园,更是我看见世界、憧憬未来的天堂,也为我今天走上文学之路打开了一扇明亮的窗户。
二、我的恩师们
为师的我,无数个喧嚣渐散的深夜,想着自己在三尺讲台,迫于午练晚练周周测、“一分也很贵”的现状,40分钟里,提供的却是正确选项的技巧与背背默默的得分模式时,我的一颗弱小的师心,总是禁不住瑟瑟发抖,哪来时间进行人文教育?哪来氛围润注人格形成?
自古曰之,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者也。传道授业,师者须具“智如泉涌,行可以为表仪”矣,对于学生,即需“教之导之帮之扶之惜之爱之,提供学问坐标系和人格营养,示范风骨与风度,为学生的成长获得方向感。”我何其有幸,受教于上世纪80、90年代,教育环境尚且清朗之时。我的每一恩师,虽不全是唯教育为理想至死不灭,但那时的他们,言传身教、庄恭讲台、蜡板刻卷、丰富人文教育、注重人格养成的职业修为,是少年青春的我们之灯塔。
初一的班主任黄淑育老师,40岁跟现在的70多岁一个样,实现50年不变的梦想。风华正茂的黄老师,从红海湾来到彭中,当我们初一5的班主任,却是霸气十足,对于一周晨读迟到6次的我,不由分说,无惧正午艳阳,踩上破单车颠簸到我那小村子,去我家那今天的人们无法直视的陋屋家访。最终,与朱赛卿老师,帮助我住进了大宿舍、谋到在学校勤工俭学的活。黄老师还时不时,依然不由分说,叫我到他那只有破书桌与书籍的家去蹭饭。那时总是感觉特别奇怪,明明课堂上娓娓讲课、课后迈着踩云朵般的步伐的老师,跟我提家访叫吃饭,一听到我的半句“不”,就翻脸不认人一样必须要我听话,那时候,总觉得老师对我特别严格。
初二的班主任蔡兆丰老师,直到今天,每次拜访聊天,我依然不敢抬头正视恩师眼神。蔡老师那种不言而威的样子,仍然具有威慑力。记忆中,蔡老师比任何一位老师都早到教室,走一圈教室,整齐桌椅,抹净讲台,然后双手交叉于胸前,眼视前方,若一棵松树,挺拔于教室门口。我们初二5班,没有谁敢迟到,走进教室,没有谁敢不开口读书,真正做到了今天我们不少班级的班规所提倡那样“入室即静,入座即学”。老师的威严外表里面,裹着的却是一颗慈父一样又细腻又温软的心。新老班主任交流之后,蔡老师又是不由分说去家访,后来为我争取减免学费,为我因多疾的身体申请休学返学,为我奔忙劳累的母亲加油。6年后,弟弟又就读于蔡老师的班级,这时,老师已经是我家的老亲戚一样了,经常地到家里坐坐聊聊,问候我母亲。当我走上岗位,回到母校任教,蔡老师的第一句话便是,“书,恒教,业,要躬,身体第一。”恩师在前,我哪敢不恒于教躬于职?父母健在,我又哪敢不惜体肤?
初三的班主任,许吉隆老师,我们的语文老师,不管授课还是与我们谈心交流,皆是四平八稳,眯着眼睛讲话的样子,加上掷地有声的字字句句,总让我们有一种来自父亲般的安全感。知道我爱看书,每一两周,许老师就会借我一本书,给我限时读完,还给我开书单,让我去学校图书馆借阅,甚至告诉我,哪本书在图书馆书架哪一格。2010年许老师在广州治病,前往看望,老师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语重心长地对我说,“阿玉,三尺讲台,淡泊为高,尽心真诚即可,每一个孩子,都有他的方向,不可因为风向去劝说孩子改变生命赋予的方向......”如今,老师在天,师魂一直在指引我。
高中的班主任,黄信焕老师和黄庆叠老师,都写进了两本出版的书里,铭记师恩。而印象特别深刻的,我们的英语老师许彦夫老师,彭中四大美男子之一。许老师的帅气与风度,在于寓教于生活,寓生活于学习,寓师风于平等。不会忘记,周末在许老师的家,喝着工夫茶用英语聊天,最后醉茶昏睡一天;不会忘记,许老师带着英语角的我们,到郊外,树林里,水库边,引导我们用英语,描述所见所闻所感;不会忘记,许老师为鼓励我,经常让我上讲台当小老师讲解习题或者讲故事......
高中的数学老师吕谨老师,为了让我们一班文科生学好数学,用身体做教具,各种造型与姿势,讲到函数的关键点时,敲敲黑板,来一声,“看我,我要变了,看着,别眨眼,我开始变......”常常这样的一番逗话,让我们竖起耳朵,集中精神盯着黑板看老师演解......
我们高三的政治老师,马仲贤校长,从来没见过他带课本,一支粉笔,纵横书本与讲台,先来一波中外时事,政治经济局势,进而结合所学章节,旁征博引,据教材理论剖析讲解,当我们听得如痴如醉,意犹未尽时,校长来一句,本节课重点就这些,翻开课本第几页第几段第几行,开始阅读,对照所听,自己按要求规范答题......当我们翻开书页,校长所指页码段落行数,一个也没错。我们对马校长的口才与记忆力佩服得五体投地。
母校求学的时段,校园浓郁的文化与情趣、风格迥异的一位位恩师,虽然算不上群星闪耀,但师风高远,在那时,在此时,永远如头上的太阳,给我们一生行走的光芒。正如西南联大时期清华校长梅贻琦先生的理论,“学校犹如水,师生犹鱼也,其行动犹游泳也。大鱼在前,小鱼尾随,是从游也。从游既久,其濡染观摩之效自不求而至,不为而成。”母校于我,恩师于我,即是如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