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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辉 一 三十多年前,在我读小学四年级的那个初夏,学校组织我们勤工俭学,要求上山采集一种名叫“地下明珠”的中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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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访沙坪岭

2024年09月02日  浏览量:762

□ 陈辉

三十多年前,在我读小学四年级的那个初夏,学校组织我们勤工俭学,要求上山采集一种名叫“地下明珠”的中草药。

那天清晨,我、读三年级的二弟,年长我三个月且与我同班的堂哥,我们仨早早出发,沿着村庄后方的山路去寻觅老师向我们展示过的如茅草一般的地下明珠。我们从山脚寻至山腰,再到山顶,却未见一株所谓的地下明珠。大山,对于农家孩子而言,有着一种天然的亲切感,平常我们上山不是割草便是砍柴,这一回难得没有父母安排的硬性任务,既然上了山,不论能否找得到地下明珠,都要到山里好好玩耍一番。于是我们决定沿着山顶端那条一直延伸向西南方向大山里的横路继续漫步。

一路上,布谷鸟一直在离我们不远的草木丛中不停地“布谷布谷”地叫着,不停地“河光里发财”地嚷着——大概是在为我们三个走山路的小鬼壮胆吧。殊不知,我们仨皆是胆大妄为的野孩子,一会儿用棍子砸斜伸到路中间的嫩枝条,一会儿爬上大树掏鸟窝,一会儿又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头奋力投向路下的山涧……不知不觉间,我们来到了一个三岔路口:右前方的路通向山路右下方那道山脊半山腰的“野羊山”村,堂哥的姑妈嫁到了那个山村;左前方的路通往更远处的大山。此时,离家已有十多里路,我们饿得肚子咕咕直叫。我说回家吧,再不回就要饿死了(初夏的山上还寻不到什么野果子)。堂哥俯瞰着山下“野羊山”村里袅袅升起的炊烟,眼珠一转,说道:“走,去野羊山姑妈家吃腊肉去!”一提到腊肉,我的口水已然流了出来。

好吧,去野羊山!我们仨沿着山路一路快步冲下去,一直冲到姑妈家的门口。姑妈看着我们仨,又惊又喜,询问我们怎么会进山。二弟抢着说:“我们进山搞勤工俭学,肚子饿了,想来姑妈家吃腊肉。”姑妈听了哈哈大笑,说:“好好好,我这就去煮腊肉。”姑妈一边切腊肉一边叮嘱我们吃了午饭要早点回家,莫让家里人担心。

中午,我们吃到了香喷喷的竹笋干焖腊肉。饭后,我们打着饱嗝慢悠悠地走在回家的山路上,不知走了多久,又来到了上午俯瞰野山羊炊烟的三岔路口。

“等等,我们去沙坪岭,如何?”堂哥忽然叫住我和二弟。

“沙坪岭,你外婆家?那么远,你认识路吗?”我有些担忧,因为我听闻过去沙坪岭要走极远的山路,去那里至少有三个从村里到野羊山的路程。

“近几年我跟我爸妈去过好几次,路具体怎么走虽不确定,但也知晓个大概——沿着这条路走到山脉的尽头就顺着山脊下到山脚再顺着山脚的河流走出那条山谷就差不多到了。”堂哥显得颇有把握。

“那么远,我们晚上还回家吗?”二弟也知晓沙坪岭是个很遥远的地方。

“不回了,就在那睡一宿,明天再回——走,别啰嗦,到了那叫我表哥带我们抓鱼去——那里的江鱼可好吃呢!”堂哥走在前面带路。

晚上有鱼吃!我和二弟不再犹豫,跟着堂哥朝着大山的更深处进发了——至于采集地下明珠的事,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了。

路上,我们还真走岔了两次路,好在有烧炭老翁和“扒排”(把数十根木材或竹子在河里捆绑成木排或竹排,上面站一人撑一根结实的长竹竿驾着排顺水流而下)大叔的指引,我们三个野小子总算走完山路,下到山脚,走出两座大山之间幽深的山谷,来到一条视野开阔的大河边。

那条河极为宽阔,清澈透明的河水缓缓流淌,河中心一条长长的竹排潇洒地顺流而下;河对岸,葱茏的大树林立,掩映着十几间低矮的泥捣房子,“喔喔喔”的鸡鸣声真切地从那边传来;村庄背后是一座如绿色屏障般的大山,山顶上空即将落山的太阳不再刺眼,撒下一缕缕玫瑰色的光芒,为眼前这幅山水画渲染上一层梦幻的色彩……此时,拂着河面吹来的山风里隐隐传来更辽远处似拖拉机又似碾米机的马达声,这声音忽远忽近、忽大忽小地拖着尾音,将我带入梦境的更深处……

“发什么呆,对面就是沙坪岭了!走,我们蹚水过去。”在堂哥的带领下,我和二弟也跟着挽起裤脚,跟着堂哥一起下到河里。才蹚了十来步,就发觉河水远比看上去深得多、急得多,水一下子浸到了大腿根部,人在河水的冲击下几乎站不稳。不行!再往前走,我们三只旱鸭子就要被河水冲走了!我们仨赶忙返回河岸。

“看来,只能再走远点路,通过那座桥走到对面去了。”堂哥指了指河水下游不远处横跨在河上的一座长桥。

我们来到桥头。这是一座没有桥栏杆的钢索桥:三根粗大的钢索上,整齐密集地横铺着碗口大小、成人身高长短的木棍条。我看到一位村民挑着担子悠闲地在桥面走着,桥身和他肩上的担子同时有节奏地上下摇晃,看上去新奇有趣极了。我抢在堂哥和二弟身前,一个跨步踏上桥面,准备跟着这位村民一起过桥。步子迈出没几步,就发现桥面晃动得厉害,被甩出桥面掉入河里的恐惧吓得我赶紧蹲下身子趴在桥面。身后的堂哥和二弟看得哈哈大笑。笑归笑,他俩上了桥也不敢站立着迈开步子,也是赶紧趴下。于是,我们仨战战兢兢,像四脚着地的小狗一样狼狈地在桥面爬行。

终于爬过了这座桥,我们长舒一口气,有种唐僧师徒经历九九八十一难终于到达灵山的欣慰与喜悦。

外婆家门口,种着许多桃树和李树,树上都结满了果子。桃子还小,不到拇指大小;李子较大,接近鸡蛋大小。我顺手摘下一颗李子,塞到嘴里一咬,酸得我眉头紧皱,酸水直流。外婆看到我的窘态,呵呵直笑:“傻小子,李子还没熟呢,至少还得等半个月。”我舍不得扔掉这颗又酸又涩的李子,一丁点一丁点地嚼着吞着,觉得它和生红薯比起来别有一番独特风味。

我们进屋刚坐下,从门外闯进一个与我们年龄相仿的男孩,只见他剃着小光头,光着膀子只穿着条短裤,浑身乌黑光滑得像小泥鳅。他拽着堂哥,看着我和二弟,把头往门外一甩:“老表,跟我捞鱼去。”

于是,表哥拎着一个竹篾虾笼,堂哥背着个刮锄,我拿着竹筐鱼捞,二弟提着一个竹篾鱼篓,四个野小子鱼贯而出,蹦蹦跳跳地奔向河边。我们来到一条小溪与大河的交汇口,表哥用刮锄从田里刨些土块,在溪河交汇口用土块和石头筑起一道堤坝,堤坝上留一个虾笼宽度的出口。表哥把虾笼口朝向小溪,放在堤坝出水口处,叫我和堂哥扶住虾笼,他则跳入小溪那端,用竹框鱼捞在水里快速地向虾笼这边捞赶过来,受了惊吓的大小鱼儿们齐齐窜向虾笼。等到表哥的鱼捞和虾笼一汇合,表哥便快速把虾笼提出水面,十几条大大小小的鱼儿在虾笼里活蹦乱跳,看着着实令人有成就感!只用了三个回合,就抓到了半鱼篓的鱼。

“够吃了,够吃了。”表哥一边收拾家伙,一边指挥我们回家。

外婆把鱼儿炸得外酥里嫩、香辣可口,味道真比中午吃的腊肉还要鲜美。

晚饭后,一轮皎洁的明月升起在我们来时的那座大山的山头,清澈的光辉洒了一地。大山静默着,村庄静默着,河水汩汩流淌着,夏虫轻轻浅唱着……整个大地都尽量保持着静谧,似乎怕惊着天空中那轮羞涩的月亮。

表哥带我们来到钢索桥下河水流速缓慢的浅滩。只见他“扑通”一声一个猛子扎进水里,人便没了踪影,水里泛起一圈圈银色的涟漪。涟漪消失,河面恢复先前的平静,可表哥却久久未露出水面。正当我们为他着急时,他已在河的那边露出小光头大声喊道:“喂喂——我在这儿呢!”说完,便迅速地像一条大鱼般朝我们游过来,那姿势别提多帅了,看得我们仨心都痒痒了。

“下来吧,这里的水不是很深,你们不会游泳也不怕,就在这里泡泡水,不要到河中心去就好,等把身子泡凉了就回去睡觉。”

在表哥的鼓励下,我们慢慢探下身子,下到表哥指定的水域。河水果然不深,也就刚刚齐腰的样子,倒是有些冰凉。为了缓解身上的凉意,我们抱着河岸的大石头用脚奋力拍打水面,溅起的水花如银子般向河里溅落,“扑通扑通”的声音在月下的大山里显得异常喧闹,惊得河岸古树上睡眠中的小鸟“扑哧扑哧”飞离大树,惊得天上的那轮明月迅速躲进了轻纱般的云层……

第二天早上早饭后,在外婆的千叮万嘱中,我们三个野小子离开了沙坪岭。在即将进入山谷的时候,我再一次回望河对岸的沙坪岭,发现晨雾中的沙坪岭又是另一番景致,可我已无暇细细欣赏它了。

由于路途迢遥,沙坪岭又没有我家的直系亲属,长大后我外出求学、工作、成家,回到故乡的次数屈指可数,停留的时间也极为短暂。所以,自那以后,我再未涉足沙坪岭。然而不知为何,那汩汩流淌的河水、晃晃悠悠的钢索桥、小溪捞鱼、月夜游泳等画面,却时常在我的梦中浮现。后来,当我读到陶渊明的《桃花源记》时,竟觉得沙坪岭那样的所在,就是桃花源的蓝本,或者说,桃花源正是沙坪岭那般模样。

今年暑假,我总算能够在故乡停留一段时日。

回到故乡的那晚,皎洁的明月爬上村东头那棵老枫树的梢头,透过窗户将银霜般的光辉洒进我的房间。躺在月光笼罩的木床上,我向妻子讲述起 30 多年前三个野孩子爬山涉水前往沙坪岭的故事……故事讲完,我很快便进入了梦乡:朦胧的月色中,我和妻子漫步在晃晃悠悠的钢索横木桥上,桥下的河水晶莹澄澈,银光闪烁,河里一群孩子像鱼儿般自在地游弋……

是时候去探望这位阔别 30 多年、令我魂牵梦萦的老朋友了。我决定携妻子一同前往,让她与我一同重温 30 多年前的旧梦。当年的山路早已被繁茂的草木所淹没,我也不再拥有长时间爬山涉水的体能。为了重访沙坪岭,我准备驱车绕道 50 公里,依照导航前行。

一路上,妻子沉醉于某段清幽的林荫大道,留恋于那无穷碧别样红的百亩莲田,着迷于突兀在河岸的亭台轩榭,而我面对这些原本旖旎秀美的风景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因为心心念念的沙坪岭已然在不远处向我招手!

终于,导航清晰地告知——您已到达目的地。

我停好车,兴奋地审视着周围的一切:路旁左侧矗立着一座色泽暗沉的村碑石,上面刻着四个红漆几近脱落的大字——沙坪岭村,石碑身后是陡峭的山崖;路的右侧仍是我行驶了近 10 公里的蜿蜒曲折的水泥公路旁下的毛俊水库的上游。眼前除了蓝幽幽倒映着蓝天白云的水波,只瞧见对面岸上一栋门窗紧闭的孤零零小楼!晃晃悠悠的钢索桥呢?汩汩流淌的河流呢?桃李树丛中的外婆家呢?……灼人的山风一阵阵地拂来,水库岸边仅存的一棵古树随风轻柔地摆动着,宛如一位沧桑的老者在无奈地摇头。

我心有不甘,沿着水泥公路朝水库的尽头寻觅而去,见到了两个小山村:一个叫李家坪,一个叫杨家洞。询问当地村民沙坪村的所在,村民告知,十多年前建水库时,沙坪岭的村民都已迁走了,如今,村庄除了村后山的那一栋房子,其余的房屋都已浸在水库底部了。

再次望着那水波浩渺的水库和岸上那栋孤零零的小楼,我怅然若失,情绪低落,向妻子抱怨悔不该来,抱怨今日的重返恰恰击碎了我 30 多年来的美梦。

妻子安慰我:沙坪岭虽已不是当年的模样,但在此处修建如此大的水库也是造福一方的善举,就像如今的你,虽回不到当年用身高测量河水深浅的少年时代,可你也不应为此而懊悔自己的成长,况且,沿途的风景不也是我们今日的收获吗?

听了妻子的话,我心中稍觉宽慰。但无论如何,我不愿也无法就此抹去所有有关沙坪岭的记忆,因为那一次的经历为我单调、枯燥甚至苦涩的童年增添了难得的精彩与趣味!那晃晃悠悠的钢索桥将继续在我的梦中摇曳,那汩汩的河流将继续在我的梦中流淌,那古树掩映下的村庄将继续在我的梦中熠熠生辉……

2024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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