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小冰
莉姐
做公益的时候,我认识了莉姐。
那是初冬,她穿着红格子长衬衫,齐耳的蓬松卷发,栗棕,柔亮。
她温柔地搀扶着我们探望的孤寡老人,她和他们轻声细语说着话,像春天淅沥的小雨滴落在心尖上,春江绿水,草长莺飞。
那天她热情地拉着我的手,我们一家一家,一户一户地走着,穿过茂密树林,爬过起伏山丘,她紧紧牵着我的手。
她比我大六岁,热情明媚,脸上、骨子里散发着慈悲。我一直相信,相由心生。她的样子像低眉的菩萨,见着亲切,感动。
有些人一见面就能成为故交——我们便是。
午间吃饭,她一直给我夹菜。
活动结束后,她送我回家。
莉姐给我送花,第一次是粉玫瑰,粉得人心沉醉,像陷入爱情的心跳。不是三枝、十一枝,是满满一大捧。
“平常生活收到花,人就会特别开心……”莉姐这样说着,脸上荡漾着和男人一样的爽快。
第二次是红、黄玫瑰,第三次是橘红多头玫瑰和向日葵……生日时也给我送花,她经常给我送花,世界因为这样的美好仪式,使人耿美于花的姹紫嫣红。
有很多年没收到花了,自从有了园子养花种菜之后。泥土里长出来的各色多头玫瑰,我一枝也没剪下来,到底还是莉姐送的花,有过生日的仪式感。
她最喜欢说,从不羡慕有人富可敌国,最倾慕的是有才华的人,比如我。总说姐姐何其有幸认识你,我们一定要好好地走下去。说着紧紧握着我的手,又或是在微信里,说着发来萌萌的爱心。你好似触碰到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就像春花酿酒,冬雪煎茶般,美好得使人无言落泪。
她是个对生活讲究的女人。
第一次去她家,第一感觉便是——清丽。红木家具,搭着精心种养的绿植,餐桌上是一束红玫瑰,一点儿也不呆板。她是第一个把家收拾得让我心生赞叹的女人,妥帖干净,符合小洁癖的审美。
我们一起做饭,家长里短。喝点红酒,微醺。她偶尔会感叹店里的生意不如从前,眼神掠过暗淡,只是一瞬,很快又笑了,豁达的姿态倾城。
跟她吃饭,她不停地给你夹菜。虾,剥了壳,鱼,挑好吃的部位,有一回她喂我鱿鱼丝,眼神仿佛少年,我呆立片刻,眼角湿润——很多次相聚,她亦感慨,亲生姊妹都没有这么亲过。你看,说这话时她的脸上闪现出一种动人的光泽——纯真。
转角茶几上,叠着书,她有空喜欢看书;和我一样,也喜欢泡茶。
我们喝得最多的是老普洱,时光的力量延绵到两个女子的味蕾上,喝着老茶,说着茶里春秋,喝到最后,喉咙生甘。
天气好的时候,我们便到山里去,到茶园去。四周是莲花山,这山仿佛千古万代立于此,沧海从容,朴素动人。花鸟,云林,溪涧,我们席地而坐,摆上茶具,煮上山泉水,撬一饼沱茶。两人坐在松柏下,听松风,煮老茶,煮时光,偶有松柏落地的声响。
我们是两个毫无方向感的女子。她开车接我,兜兜转转,穿过人群,穿过喧嚣,走一段很长的路,到村庄,到海边。落日余晖,拉长两个人的影子,静静地看着退潮后的滩涂,鹭鸶像高傲的舞者,动作优雅地觅食。
我们像云霞照耀下的枝桠,在光阴中发出冷绿的光泽。我们错过彼此的少年,在过尽千帆的中年相遇,相视一笑,刹那于永恒。
姗姗
姗姗是个美人,五官立体,眼窝较深,长睫毛。健康的麦色,卷发,丰腴的身姿,身上泛着波西米亚般的风情,令人着迷。
我们的认识缘于我一篇旧文,在公益群里读到此文的姗姗心生涟漪,加我微信。
我们未见已如故。
我们见了,忽尔盛开。
那天是倒春寒,飘着雨,空气潮湿,在一家西餐厅吃饭。菜式宜人,环境可人,我只记得那天姗姗温婉的样子,眼神充满善良。她挺着大肚子,怀着二胎小锐锐。
二胎生活没有打乱她的生活节奏,她依旧上班,装修新房,保姆准点下班后,她自己照顾孩子,忙里忙外。
她对生活一片热情,像葡萄果酱,浓郁得化不开。那是一个用温暖做底色的家,对世事如何看透却不世故,一地鸡毛的生活,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小到器皿,大到灯饰,都折射出女主人的品味,就像她脸上闪现的光泽,那般动人。
有些人,你认识了十年、八年,依旧徘徊在心的边缘,有些人,注定早早晚晚相遇。一相遇就是银瓶乍裂,真赏寒香。
我们见面不多,虽然在一座城市里,可是彼此知道,我们是知己。
姗姗是菩萨心肠。
她为有困难的人筹款、奔走;她先生给人看病,她说举手之劳,不收分文。好多年做下来,旷日持久的善心与慈悲,也许懂得的人自然懂,又也许不需要人懂。
世间不平事,她心明如镜。多少委屈,多少不易,被误解,被伤害,一笑而过,一一放下。
她说如有来生,要做路边野草,春风吹又生。她坚韧如草,她又凛凛如风。但我知道,她把脆弱深藏,只有在夜深的时候,在动情的时候,拿出来看看。
我们在微信上说过,找一天,出逃生活。
在面朝大海的屋子里,在水底山的池边,放肆的哭一场。
这样的话语让人心里抽搐。
我们有太多相似的性情,浓淡分明,直来直往。甚至,你会觉得,她是你失散多年的妹妹,你见到她心底最苍凉最割舍不下也最让人心疼的东西——刹那就可以落泪。
她父亲去世,姊妹们去看她。姗姗把脸埋在我肩上,像个孩子嚎啕大哭,我抱着她。暗淡的天空下,放大了孤苦,那悲伤的体积侵入内心,我无所顾忌地落泪。
我们在盛大的似水流年中相遇,来路所有跌跌撞撞都是年少日记中撕掉的那一页。在平淡清和的今天,总有一场春风,吹得你和她的心扉迷离。
喜欢此时的我们,像霜降时枝头的柿子,如玉红得通透饱满,又如养出包浆的紫砂壶。一次次冲泡,一次次浸洗,更贴近凡俗的美好。
我喜欢她无肉不欢的样子,刚卤好的猪手,她吃了三块。用酱油、板糖,小火慢慢熬制出来,猪皮糯而不烂,品相红亮,吃着有肉的原味……
那是他给她做的家常菜,还有秘制饺子,一口咬下去像汤包,吸出虾的汤汁,鲜美得很!寻常日子,家常食物,她习惯了他培养出来的味蕾和菜的味道。
她爱吃,然后他一次次做。没有人天生是大厨,家常的美味,都是在咸了淡了的磨合中走过来,犹如婚姻。
他宠她,她爱他,吃就变成了浪漫而有趣的事情。
我看着她一步步向着更光芒的方向走去,每一步无比坚定,神态所向披靡。前方是她所向往,所追求的。她回首一笑时绽放的喜悦,亦如小锐锐,男儿英气,单纯干净。
燕子
静静地做自己,这是燕子的微信签名。
如果用一种花比燕子,她就是一朵粉色山茶花。不是牡丹的雍容华贵,也不是玫瑰的娇美华丽。
山茶花,温婉可人,不事张扬,我喜欢这样的燕子。
燕子微胖,刚好的丰腴。皮肤白皙,过肩卷发,喜穿裙子。
她的衣橱是个大观园,紫色、绿色,桃红、玫红、大红,粉红,尤其皮粉,是她的心头好。湖水蓝、孔雀蓝,像一匹扎染的布在秋日的阳光下,风情又宁静。我是穿不得这么多暖色,但穿在燕子身上,却是芭蕉伴梅花那样的清远静美,温暖人心。
从见到她的那一天,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我们行走在时间的花海中,看桃李开,看寒梅开,所有的花在时间的涌动下排列成季节。
须臾之间,我们从青年到中年,将近二十年。
她是英语教师,神情素雅,气息干净。
每天早早出门,早饭要吃得饱饱的,她说这样有气力。学生喜欢她,教师节那天,她站在孩子中间合影,依然闪着少女一样的光泽。她穿着得体的淡紫连衣裙,笑起来牙齿白极了,燕子喜欢笑,就如她手中的那枝向日葵。
每次见到燕子,总聊些过去的事和家里的事,这家长里短令人动容。寻常岁月,美食华服便是我俩的惊天动地。
我们毫无顾忌地喜欢着糖水和雪媚娘。她带我去吃清凉补,用椰子装,吃到底便刨出长短不一的椰丝。一边刨一边笑,我笑她牙齿好,吃东西快,她听了咯咯地笑。身旁浓浓的奶香味在荡漾。
她给了我一罐红南乳,浙江绍兴产的,她说有儿时的味道,做排骨尝了,果然好。小时候母亲做排骨,让我拿个小碗到咸杂铺里舀一块红南乳,淋上绛红色的汁液,也是这样的香,也是这样的红。
世俗的风吹得我俩一派珠圆玉润。
在她面前,我被温柔相待。
她做了几味饺子,有一味是酸菜的,令人嘴馋。她给我做醪糟,放上紫薯丸子,洒上点点金黄桂花,热气腾腾端给我吃。那天,她的耳朵正疼得厉害。
她身上有一种亲,贴心贴肺的那种亲。
喜欢去她家,到处充满温暖气息的房子。旅行的照片,茶几的零食,“和”字的斗方……我和她各坐一张沙发,背后叠着几个靠垫,随意慵懒。她擂咸茶,洒上芝麻和炒米、花生,吃完泡绿茶。我给她买茶具,玉泥樱花粉。她舍不得用。
我说嗓子疼。她找来自己腌制的金桔,捣碎,加蜂蜜,兑水,让我喝。是朗润的味道,是体己的滋味,是过尽千山万水后保留的人间至味,是天荒地老的陪伴,是山茶花结籽后吐露的那抹新绿,就是真心,就是在时光洪流中,与你从未走散过的那个故交。
晚风吹过来,风吹心坎,我懂这份深情。
燕子素面薄颜,又素又简,她以最清冽的方式打败脂粉之气。在人间烟火的夹缝下,她不卑不亢,不动声色最是难得。
她从不言说生活节奏有多快,人有多累,也无风雨也无晴。儿子上高三那年,她也在高三,不可动摇的备课上课、一日三餐。她满怀喜气,静定安详,沉下一颗心来,过自己的生活。
父亲身体不好时她焦灼,我们相视红了眼眶。对于父母,我们只想自己如一杯老茶,用余生陪他们慢慢老去。
熬尽光阴,什么最是留恋呢?莫如我们乐此不疲的买鞋,只为寻一双合心意又舒适的鞋子。莫如她在春天煲“三白汤”,在夏天喝酸梅汤,有时一把小葱烙个饼,做凉拌菜,饭后泡一壶清香的绿茶。她总这般温暖,这般书卷气。
两个有了中年风韵的女子,在绿肥红瘦的俗世中,说着柴米油盐,说着美食华服。窗外的兰花长出新叶,绿意舒卷的姿势,散发着天地初开的清香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