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仙云
“冬至大如年”,每年节令转动至此,在极寒中也让人闻到了新年的气息,这样的节日恰是前尘往事不断涌上心头之时。如果说时间是一条河流,记忆就像一叶轻舟,它载着我们如重返心灵家园般,去重温那隐藏于流年深处的如烟往事。
被亲情捂暖的冬至
记得儿时,每到冬至,母亲就开始忙乎着给我们包馄饨,家乡的习俗是“冬至馄饨腊八面。”在那个食物匮乏的年代,红、白萝卜加豆腐的素馅馄饨,也能让母亲做成“舌尖上的美味”。北方的一九二九,是冷得不出手的,连哈出的气都呈白雾状。和母亲坐在烧得热乎乎的炕上,心灵手巧的姐姐也像母亲一样,指尖轻柔包裹间,一个个精致而诱人的馄饨就放置在篦帘上。
童年的我,总喜欢缠着母亲,一遍遍问为啥要在冬至吃馄饨啊?已上初中的姐姐笑叱道:“想知道啊,那就乖乖的,不要拿面乱糟蹋,一边坐好哈。”我一副小大人样正襟危坐,姐姐就把她从老师那里听来的故事给我们娓娓讲述:在汉朝时,北方有两个匈奴部落,他们的首领是浑氏和屯氏,就是那种十恶不赦,经常祸害和搔扰边疆百姓的。老百姓恨得巴不得吃了他们,于是给面片里包上肉馅,就取名叫“馄饨”。那一天正好是冬至,于是这个习俗就延续至今了。
我上高一的那年冬至,上午最后一节课,人早已饿得前心贴后背了,学校食堂伙食寡淡,连味蕾都总在垂涎美食。当老师走至身旁,轻轻的一句“楼下有人找你”。迈出教室,看到楼下身着警服,手握饭盒的父亲,我顷刻像只快乐的鸟儿,脚底拖云般飞奔下楼,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父亲立刻跑过来疼惜道:“都多大了,还毛毛糙糙。今天冬至,爸知道你学校里吃不好,给你送来你最爱吃的羊肉饺子。”我二话不说,掀开饭盒,直接用手捏起来就往嘴里放,一口气就吃了好几只,嘴里含糊不清道:“爸,好吃……”看我狼吞虎咽,塞得满嘴都是,父亲赶忙阻止:“好我个娃哩,慢慢吃,又没人跟你抢,看噎住了。想吃,周末回来,爸再给你包……”那天冷风刺骨,吃着温热的饺子,我突然就想到一句话“包的是情,吃的是爱”,父亲离开校园的背影,我至今都历历在目柔柔在心,在他已过世二十多年后的今天,那一幕忆起我就鼻子发酸,眼中闪烁着晶莹。
多年后,当我们一家人“孔雀东南飞”,从西北迁至江南,我们冬至的习俗也开始“入乡随俗”,我们从北方的馄饨转为南方的饺子。从小在江南长大的儿子,似乎对面食也少了我们这代人的“眷恋”,当我把热气腾腾的饺子置于饭桌,他眉头轻蹙:“妈,冬至就不能不吃饺子吗?”我只好用习俗说服他,冬至这叫吃“捏冻耳朵”,是祖辈传下来的,冬至吃了,一年都不会冻耳朵呢!于是,年年受冻耳朵之苦的儿子,也便二话不说,有滋有味得吃起了“冬至饺子”。
荆方在《舌染红尘》一书中说:“在我们的一生中,每一次吃过的味道,就像录下的磁带,由味蕾转存至脑海。不管过去多久,当味蕾再一次触碰到这个味道,大脑立刻翻出当年的存储,那段味道所记忆的所有情感,一股脑地翻涌而至,随着味蕾的感受占领你的思维。”冬至,那由味蕾储存的对美食的记忆,也让那份浓得化不开的亲情,一直像寒冬一股暖流,温暖着我的心扉和对亲人的缅怀与思念。
冬至的“美食三宝”
俗话说:“冬至大如年”,冬至又称亚岁,即仅次于春节的节日,若说冬至的节令美食,那当属形如元宝的馄饨,宛若偃月的饺子,还有滴溜滚圆或憨掬带尾的汤团。在这个阳气逐日回升万物萌蘖之时,这冬至“美食三宝”,盈满了喜庆祥和、福瑞暖情,它热气腾腾而又香气袅袅地氤氲于百姓人家的餐桌上,传递着这喜冬节家人团聚,灯火可亲的温馨与喜悦。
在我家乡流传着一句乡俗俚语“冬至馄饨腊八面,鸡娃吃了爱下蛋”。在“八百里秦川”的故土,“过冬至,祭祖宗,行大礼”是老辈传下的雷动不动的习俗。包馄饨时全家人齐上阵,母亲像挂帅的佘太君,她一番挽袖和面就拉开了架势。姐姐们摘菜焯水剁馅,爷爷在犄角旮旯翻找木耳黄花菜。每次看母亲指尖生花般将馅料放入薄薄的梯形面片上,从上方娴熟老练地卷下来,两个角往内一摁,一个个如面花似银锭的小巧玲珑的馄饨,就如列队进宫的娇娥般花枝招展立于垫篦上。这馋煞人的可人尤物在沸水中翻滚腾跃,在扑鼻的香味中母亲用笊篱剩出,第一锅自是先敬天祭祖。贪吃“勺炒鸡蛋”的我,总是乐颠颠从碗里拨几只去“慰问犒劳”我的“鸡朋狗友”。
当年随父亲的一纸调令,我们举家迁往药王孙思邈故里,在这药食养生文化浓厚的小城,冬至则盛行吃由医圣张仲景首创的“祛寒娇耳汤”饺子。父亲也执拗地认为“好吃不过饺子”。自幼离家独自闯荡的父亲,练就一手好厨艺,割一吊羊肉,嵌几棵大葱,就“咚咚锵锵”在砧板上奏响了“冬至美食曲”。菜刀如鼓点般起起落落,母亲则如青衣般悠缓地和面揉搓。父亲调馅最是赢人,滚烫的热油“刺啦”一声往馅上五香粉姜末间一泼,搅动间满屋飘香。母亲则如绣花般捏出各种花样饺子,有柳叶形葵花状的,也有波浪褶玫瑰边的,摆在蒸篦上如寒冬盛开的花儿,盛入碗中精妙绝伦,让人在袅袅香气中举箸都不忍入口。
“家家捣米做汤圆,知是明朝冬至天”,身居江南快二十载,最喜在冬至这团圆节里,与当地“土著”一起热热闹闹包汤团。欢喜说笑间,圆溜若乒乓的是玫瑰豆沙与黑芝麻陷的,携一条小尾巴呆萌可爱似变异蝌蚪的,则是大肉香葱或冬笋豆腐陷的,我依葫芦画瓢却手拙技疏,捏的像一个个憨憨的袖珍不倒翁,朴拙可爱,我的“忘年交”柯阿姨,笑我一双秀手还是更适合舞文码字。在这极寒天吃一碗喜感十足的香糯汤团,真是从丹田暖至全身,香甜溢满心间。
作家刘学刚如是说冬至:“这真是一个意味深长的节气。昼最短,人间的热气最盛;夜最长,浓烈的亲情更长。”我在最短的白昼里,像雕琢艺术品般裹馄饨包饺子,又捏了一个个如醉汉般东倒西歪的汤团。暮色沉沉,与从凛凛朔风中下班归来,携着一身寒凉与疲惫的儿子一起举箸慢食,一家人细化家常,袅袅热气伴着暖暖亲情,不由得想到那句“家人闲坐,灯火可亲”,这便是浅淡岁月里,最绵延踏实的幸福。
冬至饺子婆媳情
社区新调来一位颇有实干精神的女主任,据说不仅能力强颜值高,而且很有亲和力,说服和协调工作做得极好,很受居民们喜爱。我有幸接到她的邀请,让我们文学社冬至去参加他们的“冬至饺子宴,温暖婆媳情”活动。起初我还有些抵触,觉得这种走形式类似“作秀”的活动,能有啥实质作用?婆媳间自古就被称为天敌呢,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而最难念的当属“婆媳经”,你一个小小的社区活动,还能扭转得了这种难缠关系的“乾坤”!
走进宽敞明亮的社区会议室,来自各家的媳妇们正说说笑笑,热火朝天地忙活着。剁饺子馅的“咚咚”声伴着音响里播放的那首暖心的歌曲《婆婆也是妈》,会议室到处都是一片温馨热闹的场景,大有“冬至大如年”之感。
举止大方言谈优雅的社区主任,不停地与大家问好打着招呼,一会又忙着招呼电视台和报社记者。有趣的是,随后被邀请来的婆婆们,竟不约而同地在坐在了自家媳妇身边,指尖三裹四绕间,就包出各种花样的饺子。一个个精致诱人的饺子,获得一片赞叹声。媳妇们在一旁手拙指笨的仿学着,包出来的“四不像”惹得大家哄笑一片。这时就有人打趣道,一看就知道你婆婆多疼你,平时一定连饺子都不让你包。
社区还邀请了婚恋家庭专家,为大家讲解婆媳相处之道。老师讲得入情入理,风趣幽默又不带说教味,大家听得颔首点头,还不是报以掌声。其中一位开朗健谈的婆婆按捺不住激动的情绪,站起来就大声说:“老师讲到我心里了,我就是被那些传统的旧思想困住了,媳妇刚进门那几年,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去年我胆囊炎住院,需要做手术,媳妇专门请假照顾我,孙子小上幼儿园,媳妇辛苦的一个人几头忙,把我照顾的,医生和同病房的病友们,都以为她是我女儿呢!老师讲得太对了,人就要换位思考,媳妇要工作还得忙家里和孩子,我们做婆婆的,如果能把儿媳当女儿看,就‘家和万事兴’喽!”
老阿姨掏心掏肺的一番话,感动了在场所有人,身旁的儿媳妇一把抱住婆婆,泪水溢满眼眶。老师适时地来了一句,其实婆婆也不容易,养大了儿子,很多还在管孙子,为一家老小操劳,有没有哪位媳妇来说几句,给大家分享一下。
只见一位腼腆静雅的年轻女子拿过麦克风说:“我是被父母宠着长大的,到了婆家,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家务活都扔给了婆婆。可我还不知足,总觉得婆婆烦,管着管那的,还时常给婆婆脸色看。去年我生孩子,在产房痛得死去活来,婆婆一把年纪了,陪着我担惊受怕。那段日子,婆婆换着花样做我可心的饭菜,我初为人母,完全不懂怎么照顾婴儿,家里所有事,都是婆婆在操劳。有天孩子睡了,我去客厅倒水喝,看到婆婆累得,坐在沙发上都睡着了,我当时眼泪就下来了。”
那一刻,我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抬头看到居委主任也在用纸巾擦眼泪,我对她竖起大拇指,我们俩会心一笑。当煮好的饺子热气腾腾的端上来,看着媳妇们双手恭敬地端給婆婆,我随口问了一句身边的老阿姨,饺子味道如何?老阿姨眉眼含笑道:“香!”这也是我吃过的,最香、最暖心的一次饺子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