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钱国宏
小时候我最盼年——盼的不是吃和穿,而是盼着在家里的墙上贴上几幅新买的、五颜六色的、散发着油墨香的年画!
在我的老家农村,一直有着春节贴年画的传统和习俗。我一直固执地认为:农村的年集才是名副其实的集市。一傍年根,农村的集市便热闹起来,各种年货琳琅满目,摆满了市场,各种吆喝声此起彼伏,充满了人间烟火的气息。年集上,我最想买的年货就是年画。为了购买年画,我从夏天就开始“筹集资金”了——通过养兔、喂鹅、割白柳条等各种渠道挣钱买年画。我对于年画的痴迷,可谓宁可饿肚子,不可无年画!
过了腊月二十三,父亲就带着我去赶年集。像赴一场千年之约一样,我一路雀跃着,十多里的土路,竟然不觉得有半点的累!进了年集,满眼是人,说笑声、侃价声、吆喝声此起彼伏!我牵着父亲的衣角,不住嘴地提醒父亲“先买年画!先买年画!”父亲拽着我,艰难地在人群中挤来挤去,终于挤到了年画的摊床前。卖年画的摊床有三趟,每趟大约有20多米长,各种版式、题材的年画花花绿绿的,被摊主高高地挂在栏杆上或者干脆摊摆在地上,任人们自由观赏和挑选。大人孩子就在这三趟画廊前来来回回地走动,精心地选择着自己心仪的年画。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年画墨香,吸一口,令人陶醉!
年画实在是太多了,光从产地上分,就有天津杨柳青、河南开封朱仙镇、江苏苏州桃花坞、山东潍坊杨家埠、山东高密、四川绵竹、河北武强、陕西凤翔、山西临汾平阳等。画面线条单纯,色彩鲜明,气氛热烈愉快,最多的当属《春牛图》《岁朝图》《戏婴图》《合家欢》《看花灯》《胖娃娃》等,另外还有好多是神仙、历史故事、戏剧人物题材的。手里的钱有限,所以选起年画来就异常的艰难,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花!《黄天荡》是要买的,因为《岳飞传》早已耳熟能详;《西湖借伞》充满了浪漫的气息;《西游记》是必不可少的,因为在少时的我心中,孙悟空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就这样攥着几毛钱,从摊头到摊尾周而复始,艰难地斟酌着。最终,在父亲的再三催促下,我一咬牙选出了三幅。摊主把三张年画卷成筒,用胶线箍好。我小心翼翼地抱着画筒,生怕一撒手它就飞了似的……
午后两三点钟,集市上人流渐稀,父亲和我背、扛、抱着各种年货满载而归。虽然大半天我没停脚儿,但却居然没有一点饥饿感和疲劳感!到了家,我迫不及待地把画筒放到新编的炕席上,大声喊来家人,然后小心翼翼地展开,刹时,屋内便飘出了年画的油墨清香!家人们聚拢过来,擦亮眼睛细细地打量着新买的年画,一边欣赏一边评价个不停。虽然离过年还有几天,但是我的心情已急切得不能再等了,一个劲儿地央求母亲赶紧和面、打膙子、贴年画。于是大伙一通忙活,年画稳稳地贴上东间屋的土墙上了!不过,为了选择贴画的位置,家里人又是争论一番:哪幅画贴在正对门的墙上,这样,客人进屋,第一眼就能看到墙上新买的年画……
年画刚刚贴好,我就一溜烟地跑出家门,喊来屯中的小伙伴来我家欣赏年画。几颗黑脑瓜围着墙上的年画,不懂装懂地欣赏起来,有的还忍不住用手摸摸年画光滑油腻的纸面,稀罕得不行!此时,家里家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整整一天,全家人都在兴奋中度过。到了晚上才忽然发觉:一整天我居然水米未进!匆匆吃过晚饭,躺在滚烫的土炕上,借着灯光,两眼还不断地瞄着墙上的年画——有了年画的陪伴,每一宿都睡得香甜、踏实哩……
次日清晨,我像旋风一样跑到别人家去看新买的年画。年画,成了那个时代每个家庭中最隆重、最实用的文化大餐和精神享受!年画是我的“文学启蒙师”——我就是靠着墙上的年画,认识了很多汉字,它不仅是年节一种五彩缤纷的点缀,更是文化流通、道德教育、审美传播、信仰传承的载体与工具。同时,年画也拓展和装饰了我最初的梦想:各式各样的年画“告诉”我——该怎样做人,要做什么样的人。尤其是年画上的那些英雄形象,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种下了红色的种子,时至今日,它依然影响和导引我堂堂正正做人,坦坦荡荡做事,为国尽才,为家尽孝!
时下,传统年画在年集上越来越少见,卧室的墙壁上也被壁纸占了“领地”。想起来心里不免有一丝遗憾,可细一想,又很欣慰: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年画”,日益强盛的伟大祖国,不就是当今全球最大、最耀眼的一幅“年画”吗?这幅风光无限的年画,全球都在欣赏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