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坤
母亲有一个针线笸箩，她跟随了母亲大半辈子，母亲对她可宝贝着呢。
母亲的这个针线笸箩直径有40厘米左右，历经岁月侵蚀，白色柳条的针线笸箩上早已没有了最初的颜色，变成了绛黑色，那圈锁边黝黑锃亮，留下了深深的时间印迹。
母亲的针线笸箩简直是一个百宝匣，里面针头线脑、各色布料、各种纽扣应有尽有。这个针线笸箩是当年奶奶送给母亲的，当时奶奶两手端着针线笸箩，郑重地放在母亲的手中：“俺们家穷，没有什么给你的，就把我最喜爱的针线笸箩给你吧！”母亲虔诚地接过来，其实她也挺喜欢这个针线笸箩的，来家里做客的时候和奶奶一起做过针线，对这个笸箩也是爱不释手。
那个年月，布料属于计划供给，攒了一年的布票，终于在年关的时候托人换了几尺布，这个时候，母亲的针线笸箩就大展身手了。母亲去村上会剪裁的人家央求着裁好料子，晚上田里收工回来，就开始缝衣服。母亲把针线笸箩放在膝盖上，抽出一根8号针，用手摸一下针头随手插在前襟，挑出同色的线，一手捋直拽出线，生怕不够，又连续扯了几下，掐断线，把线的一头反复几次放在嘴里抿了抿，用手捻细捻直，一手微微举着针一手捏紧线，就着煤油灯微弱的灯光穿进针眼，年轻的母亲穿针引线毫不费力都是一次就过，随后再把两个线头对准拉直，打个结。母亲熟稔地拿起针，先在头发里划拉几下，然后开始缝制铺在饭桌上裁好的衣料了，一般三四个晚上一件衣服就完工了，缝制好的衣服，用大茶缸装满滚烫的热水反复熨几遍，就可以上身了。
父亲对母亲的手艺很满意，大年初一是他最得意的时候，每次拜年回来父亲的腰板都是挺得直直的，没几个人穿的衣服比他身上的更合身，这让他自豪了好多年。母亲也以有这样一个得心应手的针线笸箩信心满满，曾夸下海口只要给她足够的布料，能一口气给全家每人做三五套衣服。
小的时候家里生活拮据，除了买化肥、农药，再加上置办农具，早已是入不敷出，哪有钱再给我们添置新衣服？都是老大穿完老二穿，老二穿完老三穿，等到了我的身上，往往膝盖和屁股已经磨得发白甚至裸露了。这时，母亲端出了她的针线笸箩，穿针、引线、在头发里划拉几下……虽然母亲缝制的很认真，针脚也足够小，我还是磨蹭着不愿意穿。同学们裤子膝盖、屁股上都是用缝纫机缝的，那针脚是转圈的长方形或正方形，一圈一圈跑起来，一行行都是平行线，看着就舒服。母亲手工缝的就像补麻袋上的破洞，鼓鼓囊囊皱巴巴的一点儿也不平整。虽然心里闹着别扭，但扛不住母亲连哄加威胁，我还得心不甘情不愿地穿着。
外出求学，自带的棉被、绽了线的运动服，这都让母亲的针线笸箩有了用武之地。每次开学前夕的几个晚上，都是母亲最忙的时候，母亲就着煤油灯缝补衣物的镜头一次次地出现在我的梦境里，盖着母亲亲手缝制的棉被，穿着母亲缝制的衣服，再寒冷的冬天也永远是温暖的。
有了孩子，我们早就给他备好了各种纯棉的小衣物，母亲一定要给孙子做两件开裆裤，用她的话来说手工缝制的保暖。我们实在拗不过母亲，也就由她了。母亲再一次端出了她的针线笸箩，还是那套标准的动作，很明显，母亲的动作迟缓和笨拙了许多，嘴巴把线头抿湿了好几次，手捻了又捻，穿了三四次还没有穿进针眼儿，妻凑上去要帮她，母亲断然拒绝了：“我要亲自给我的乖孙子缝衣服！”母亲的决绝一点回旋余地都没有。小衣服是母亲自己裁剪的，尺寸是她老人家在儿子身上用拇指食指扎出来的，棉花是她种的采出来晾干加工好的。在剪子裁布、针线穿过布的“沙沙”声里，母亲好几次抑不住“咯咯”地笑出了声。及至花了三天时间做好了衣服，虽然累得她狠狠地捶了半天腰，但是嘴角仍是遮不住的笑意。
儿子长成了大小伙，和我小时候一样总是会不小心把裤脚线刮断，被母亲看到了，拉着儿子一定要给他把裤脚扦好。儿子试了几次都没有挣脱开奶奶的手，便无可奈何地坐下来，母亲又一次捧出她那略显寂寞的针线笸箩，这一次她没有放在膝盖上，患有脑血栓的母亲膝盖已经放不稳笸箩了。这一次，母亲颤抖着手，竟然好多次没有把线穿过针眼，妻抢过母亲手中的线，虽然是第一次做这件事，但还是一次通过，乐得母亲高兴得合不拢嘴。“没想到奶奶裤脚扦的真好！”回来后，儿子好几次对奶奶扦的裤脚赞不绝口！
唯有内心的温润，才足以抵挡岁月的刀锋，只有母亲的针脚才能滋养我的内心。从小到大，母亲的针线笸箩贯穿了我生命中的每一个日子，母亲的针脚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我的整个人生，陪伴我走过了千山万水，走过了人生的沟沟壑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