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惠谊，海丰县客家人，中学语文教师。广东省小小说学会会员，汕尾市作协会员。出版文集《丁香花》，作品散见《金山》《佛山文艺》《师道》等报刊，有作品多次获奖。
● 丘惠谊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电视播放着儿歌，三岁的小弟弟站着前面一边吃着零食一边看，小燕提着一对鞋子在弟弟面前走进走出，顾不上弟弟尿湿了裤子鞋子。小燕大声地催促还在房间里磨蹭的大弟弟小伟：“快点啦！爸爸都在催了！”
“知道啦！我的那件外套怎么找不到了……”小燕冲进房间，一把把弟弟拉出来：“别找了！昨晚叫你先准备好你就不听，出去跟同学玩到几点才回来的！没有那件外套你还有别的，再不然就去到深圳再买。”
小伟甩开姐姐的手，一脸不高兴地出了门口，坐上了停在家门口的那辆白色桑塔纳。
家门口那片绿色的菜园里，奶奶正弯着腰在摘菜。旁边的鸡舍前几只母鸡踱来踱去。正午的阳光照着这座两层小楼房，那没有刷上白粉的墙壁露出粗糙的水泥颗粒。小燕在车前跺了跺鞋上的泥土，才打开车门坐上去。
今年小燕上初一了，弟弟也上五年级了，最近两年的寒暑假，爸爸都会从深圳回来接小燕姐弟俩。爸爸今年换了一辆新车，虽然不知道多少钱，但小燕已经觉得很骄傲，这次再也不用和爸爸乘长途汽车去深圳了。谁叫隔壁的张明总是炫耀他爸在深圳赚了多少钱，买了多少房子和车子。哼，他还不是和我一样和爷爷奶奶住在乡下，不能去深圳读书吗？
村子里所有的留守儿童，一年也见不上父母几次。小燕小时候只有在春节时才能和回家的父母见面。最近几年，爸爸不再在工厂打工，自己开起了大排档，经济好了一点，才开始在假期把孩子接到深圳去度假。小燕知道电视上的新闻把他们称作一群“小候鸟”，在老家和父母工作的城市之间来回往返中长大。
小燕一边上车，一边喊：“奶奶，我们走了！”听到喊声，奶奶急忙从菜园出来：“等会等会，把这些青菜带上，还有鸡蛋。”
小燕有些不耐烦；“不用啦，深圳什么都有得买，哪用带青菜和鸡蛋去。”
奶奶不高兴了；“深圳的鸡蛋能跟家里的草鸡蛋比吗？”
爸爸从屋里出来，接过奶奶手中的青菜和鸡蛋，转头对小燕说：“怎么可以这样对奶奶说话，太不礼貌了。”小燕低下头，没有再说话。从小没有和爸爸相处，小燕和小伟对爸爸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敬畏，只要爸爸一开口，姐弟俩就不敢出声。
客厅里的小弟弟跑出来，两条裤腿湿乎乎地贴在小胖腿上，他一脸笑盈盈的。爸爸走上前去抱起他，脸上有些不舍的神情，可是弟弟却别过脸拒绝了爸爸凑过来的亲吻，挣脱着下来，紧紧地抱着奶奶的腿，生怕奶奶也跟着大家坐车走了。奶奶抱起小弟弟，湿乎乎的裤子把奶奶的衣服也贴湿了，可是奶奶并不在意。奶奶拉起弟弟的小手挥一挥：“快跟爸爸和姐姐哥哥再见……”小弟弟挥挥小手嘻嘻地笑了。
车子行驶在高速路上，小伟靠在小燕的肩膀上睡着了。爸爸聚精会神地开车，小燕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景物，心里充满着期待。虽说已经是第四次去深圳了，但深圳对小燕来说还是有着巨大的吸引力。每次到深圳，妈妈总会带着姐弟俩逛街购物，吃各种好吃的。第一年去深圳回来，小燕很得意地跟班上的同学炫耀深圳的麦当劳很好吃，但是村子里那个张明却毫不留情地嘲笑小燕：“你到现在才第一次吃麦当劳啊？哈哈哈，我还没上学的时候就已经去深圳吃过啦！你太落伍啦！”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小燕咬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从那次以后，每次去深圳她都想方设法要尝试各种新鲜事物。
两个半小时后，车子到达了深圳龙华。妈妈正蹲在快餐店门口洗菜，看到车子停下来，马上站起来，手在身上的围裙上擦了擦，满脸笑意走过来迎接自己的孩子。
小燕一下车，才发现刚才小伟竟然靠在自己的身上吐了。小燕气得满脸通红：“长这么大的人了，晕车也不会说吗？怪不得刚才还拿衣服盖住头睡觉，竟然吐了我一身，你怎么回事！”
妈妈赶忙拉着小燕进店里，让她冲个澡换套衣服。小燕气愤地拿着衣服走进店里那间有些昏暗的洗手间，“嘭”地关上了门。
妈妈过来牵着小伟的手，细声安慰着让他坐下休息。小伟因为晕车，精神不太好，也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爸爸皱着眉头刚想发作，妈妈使个眼色，爸爸没说话，转身进店忙活了。妈妈又拿来水桶和布，赶紧把车收拾干净。
收拾完，妈妈就对小燕姐弟说：“快打电话给奶奶报个平安。弟弟也去洗澡吧，我要干活了，等会很快就可以吃饭了。”说着继续洗着盆里的菜，再也顾不上姐弟俩。小燕让小伟打电话给奶奶，小伟假装没听到，进了洗手间。小燕拿起手机拨通电话只对奶奶说了一句：“奶奶，我们到了。”就挂断了电话。五点钟刚到，妈妈就做好了几个简单的菜。小燕和弟弟跟着大家早早地吃过晚饭，就坐在一旁的沙发椅上玩手机。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深圳这座繁华的都市，正开始她斑斓的夜生活。小燕父母开的是快餐店，通常是下午三点开始上班，买菜准备食材，自己人五点左右吃饱饭，然后就开始等待生意开张。生意做到凌晨两三点。这条街上的人大多是附近工厂的外来工，他们在这里吃晚饭，吃宵夜，喝啤酒，吹牛皮。父母忙于招呼客人，根本无暇顾及小燕姐弟俩。
他们一直呆在一旁玩手机，并没有做其它的事情。平时在乡下，小伟总是一吃完饭就出去找同学玩，踩着单车，窜上窜下，不是上山爬树就是下河抓鱼。父母远在深圳，爷爷奶奶的话他也不听，没人能管得住他。他从来都没有把心放在学习上，整天只顾自由自在地玩耍。姐姐小燕比较乖巧，上课认真听讲，回家认真完成作业，成绩还算一般。
在这窄小的店铺里，他们唯一的消遣只是玩手机。大概十一点多，姐弟俩觉得累了，说要回去睡觉。妈妈正从厨房里端着菜出来，只是交待了一句：“回去要记得写作业啊。”他们嗯了一声，妈妈又想起一件事：“前天妈妈去商场给你们买了睡衣睡裤，已经洗干净了，就放在床头，想着你们今天来了可以穿的。回去看看喜不喜欢。”两人没有多说什么就走了。
宿舍和店铺隔了一条街。刚来的第一次，妈妈特地送他们回去过几个晚上，但是有一次生意实在太忙，妈妈忙得忘记了，一直到凌晨一点钟，才发现姐弟俩倒在沙发椅上睡着了。第二天晚上才开始叫他们自己走回去，那时候小燕才读五年级，小伟才三年级。爸爸说：“不用那么娇气，这么大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早就上山放牛下田干活了！”
姐弟俩回到宿舍，坐着又玩了一会儿手机，弟弟拿起床头的睡衣正要去洗澡，只听见他“咦”地一声发出了嫌弃的声音。
小燕一看，也皱了眉头，原来妈妈买给弟弟的内裤竟然是奥特曼的，睡衣睡裤也是超人的。弟弟把衣服扔回床上，嘟囔着：“谁还要穿这种内裤，给同学知道会被人笑死的。上次妈妈买回来的那些我都没有穿啦，她还以为我是小孩子吗！”
小燕赶紧看看妈妈买给自己的，天啊，裤子是美羊羊的，睡衣是小猪佩奇的。小燕把嘴一嘟，也把衣服丢在一旁。
第二天，妈妈早早起来，拖着疲惫的身子，强忍着睡意，去早市买回来姐弟俩爱吃的包子和豆浆。一边吃，一边对两人提议道：“待会妈妈带你们去新开张的万达广场玩，我听说那里有个游乐场可大可漂亮了……”
妈妈只顾自说自话，吃完后马上进房间换衣服，还以为姐弟俩会迫不急待想要去，没想到俩人却只是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妈妈一脸疑惑：“怎么了？你们还不换衣服准备出发吗？”
弟弟嘟着嘴：“妈妈，我们都不想去游乐场了。我们又不是小孩了，还有你昨天买的那些衣服我和姐姐都不喜欢，太幼稚了。你今天再带我们去买新的衣服吧！”
妈妈听了这些话，望着坐在沙发上的两个孩子，才蓦然发觉，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长得这么高，这么大了。
到了万达广场，正好遇到广场正在举办少儿才艺表演活动。小伟一进广场只顾跑去游戏厅玩了，而小燕却被舞台上的表演吸引住了，妈妈怕小伟乱跑，只好跟过去，嘱咐小燕就在这里呆着，不要乱走。小燕根本不想走，她站在台下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一个接一个精彩的节目表演，那闪亮的灯光，炫丽的服装，袅娜的舞姿，还有那像流水般从表演者指尖流出来的钢琴曲，无一不震撼着小燕的心。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妈妈带着小伟回来找小燕了，他们手里还提着在超市买的零食。妈妈拉起小燕的手说：“小燕，走了，你还要买什么吗？”
小燕跟着妈妈，一步一回头地依依不舍地望向光芒四射的舞台。突然她停下脚步，用从来都没有过的反抗似的语气对妈妈说：“妈妈，我不回去！我不要回去奶奶家读书了，我要在深圳上学，我也要学弹琴，学跳舞！”
妈妈看着小燕倔强的小脸，还有一旁只顾看着新鲜玩意的小伟，在熙攘的人群中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艰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