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曾静
昨夜，又梦见了我的外婆……
得知我们要去拜年，外婆硬撑着虚弱不堪的身体，歪靠在沙发上，手里还慢慢剥着我们最爱吃的泡胡豆瓣……
醒来后的我，早已是泣不成声，泪湿枕巾。明明知道花开花落、生老病死是怎么也避免不了的自然规律，可在2011年大年初十凌晨3:31分惊闻她的去讯时，还是禁不住浑身颤栗……
亲爱的外婆，您怎么舍得离开我们啊！您的离去，让我体会到了什么叫撕心裂肺的痛楚和不舍！记得那天去看望病重的您时，您还安慰我说您会好起来的，叫我别担心。临走时我还一如既往的亲了您……早知如此，我怎么就不多亲几下呢！我怎么晚上就没留下来陪您最后一夜呢！
我在寒风中饮泣不已……
外婆！想想您这辈子，含辛茹苦，好不容易把儿女拉扯大，又把孙辈们一个个艰难带大，正该好好颐养天年时，却因积劳成疾患上了严重的心衰病。多年来，您只能整天窝在家里，盼着我们有空时去看望您。我们去看您的那天，就成了您的节日。而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尽孝，也让我们以工作忙碌为借口而一次次漏掉。这次，您是真走了！再也不给我们这样的机会了，我们现在才顿悟“子欲养而亲不待”的含义是多么令人悲催！
儿时的外婆因处在旧社会，家境穷困又是老大，三岁就得学着搭板凳做饭，四岁时就要背着背篼去找柴，还要照顾不断出生的十几个弟弟妹妹们。没上过学，只勉强认得自己的名字。长大后的外婆出落得亭亭玉立，勤劳的双手，良好的口碑，被有文化且高大俊朗的外公看上。本以为从此奔向好日子，没想到，新婚第一天就给她一个大考验：土匪听说这家娶亲，当夜把所有的东西来个大抢劫，连新娘新郎的被褥也不留下一床！看着嚎啕大哭的婆婆，刚过门的外婆反倒安慰她：“阿娘，别伤心了。哭也哭不回来。幸好人还好好的，只要人在，一切都可以重来。”
从此，尚未成年的15岁的外婆就扛起了当家的重担：每天清晨四五点，全家都在熟睡时，她就起床收拾屋子，做野菜粥，喂小猪仔。天刚蒙蒙亮，就到屋后坡上去找柴禾回家晒干。匆匆喝完几口稀粥，便随大家下地干活。大家都在午休时，她把全家十几口人的衣服背到河边去洗，洗完又和别人一起去田里干活。夜已经很深了，她还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用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满是干茧的手为家人麻利而细致地缝补浆洗……
在户外，外婆是巾帼不让须眉。犁田耙土，栽秧搭谷，男人能做的她都敢做能做，挣的工分甚至比男人还多。搭谷子时，个子并不很高的她背起比自身个头大很多的搭斗，背去又背回！去公社交粮食时，她担起一、两百斤的粮食行走几十里，血泡在肩上一个压一个，她从不吭声。时间久了，慢慢竟成了一个个硬硬的肩包。
由于做事拼命，有胆有识，从不斤斤计较且善良大度，外婆深受大家信任和尊重。尽管她没机会学习文化，近乎文盲，却被组织培养为了当时乡里不可多得的女共产党员，还先后当选为大队妇女主任，生产队长，甚至在大炼钢铁时还被选为一家钢铁厂的厂长。那时，一进外婆家门，外公就会对着那堂屋满满一墙的奖状，充满无限自豪地为客人讲述外婆的那些优秀事迹。
听外公讲，1967年那个大冬天，公社的牛圈着火了，里面的牛儿被烧得嗷嗷狂叫，却无人敢去搭救。只见我的外婆，披件蓑衣，跳进冰冷的池塘里把浑身打湿，抓起一个大面盆顶在头上，奋不顾身地地闯进火海，拼命把牛儿们拽了出来。刚出牛圈，整个屋子就轰然倒塌!外婆累得瘫倒在地，外公赶紧一把抱起，一路小跑回家满含热泪地给她换好干净衣服。璧山县委宣传部当时把她的事迹拍成了幻灯片，每次看电影之前，就放给群众看，让大家学习智勇双全的“徐道芳同志”，学习她“热爱集体，把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的高尚情操”。
瘦削的外婆和后来考取粮食局的外公一起辛劳地养育了4个子女，千方百计地让他们吃饱肚子，受到教育，过上比较安稳的生活。似乎，最艰难的日子过去了。不料，风云突起。1980年农历10月8日，外婆经历了她人生中最惨痛的事情：她唯一的女儿（我母亲）不幸离开了这个世界，在她还差6天满30岁时走了！本就因年轻时太拼命而身体已很不好的外婆，被这个噩耗击得肝肠寸断数次昏厥，但想到我和妹妹这两个小可怜儿无人照料，只得强忍悲痛，拖着病体，把我们接到她家里悉心照顾。
外婆的爱，是深沉的。她像一支蜡烛，耗干了自己，却把全部能量奉献给了乡亲和她的亲人们。历尽艰难地抚养大子女，晚年还“发挥余热”，挨个带大了三个孙辈。甚至在儿媳做生意时，不顾已经年迈的身体，经常帮儿媳把货物从大货车上扛上扛下。别人都劝她悠着点，她却说，只要孩子日子过得顺一点，自己苦点累点没什么。我有女儿时，外婆身体已经很不好了，但还是禁不住挂念她的重外孙，辗转很远来看望。还未坐稳，就立刻去忙里忙外……完全忘了动身前我们约好对我的家务事“只看只说不动手”的约定。
外婆的爱，是宽广的。记得我们去的那个寒冬腊月，邻居家里早产了宝贝，没有准备足够的被褥，外婆把家里刚因我们的到来而新弾的棉被送了过去，晚上她则和我、妹妹挤一张床取暖。1985年，外婆随外公农转非进了县城。已经年迈的她，为了补贴家用，还给粮食局缝麻袋，做些各种力所能及的小工，哪个工友家里遇到困难，她总是千方百计地伸手相助……
外婆对待别人是赤胆真心，慷慨奉献。对自己，却总是节俭得近乎苛刻。1999年夏她在昆明生了场大病，差点就离我们而去，外公也因过分担心外婆随即中风偏瘫了。十多年来他们一直都是年迈体弱，打针吃药从不能间断，医药费不知用了多少。但他们从未向儿女们要过一分钱，过年时还尽力发点压岁钱给孙辈们。要知道，他们的全部收入，就是外公一个人并不多的退休金啊！怕给孩子们增添负担，他们连身后要用的钱也自己省下来了！外婆走时体重才四五十斤！真的是熬得灯残油尽了啊！
外婆的一生，尝尽酸甜苦辣，是极其艰难困厄的一生，也是充实美丽幸福的一生。她用自身优秀的品质，言传身教感染着她的孩子们，教育后代做善良、正直、诚信、积极进取的人。常言道：“一个优秀的母亲相当于100个好的老师。”现在她的三个儿子，不仅人品优秀且都在各自的岗位担任着领导干部，也算没辜负她老人家的教诲。难能可贵的是，外婆不仅尽力让自己的生命之花绽放得尽可能的鲜艳，同时，还以自己善良的品质，宽容的胸怀，温柔的心地，尤其是她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坚毅不拔的毅力，深深地折服了我的外公，让我的外公敬她爱她，完全是言听计从。风雨人生中，他们相互搀携；耄耋之年时，他们相濡以沫……
外婆的爱是平凡的，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迹。但正是这些平凡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时时事事所体现出来的美德，形成了她的博爱精神；外婆的一生是短暂的，她用这短暂的一生诠释着她对真爱的理解。她的生命、她的爱因而能直达天国，在升华中更加绚烂……
愿我劳碌一生的外婆在天国开心快乐，愿她这颗美丽而善良的灵魂得到永久的安歇！
